盛香桥坐在她的对面,也伸手拉了一盘糕饼吃,含糊地说:“当然不跳,我这么小,还没活够,还要在盛家过些能吃饱的好日子呢!”
洗掉了水粉,这位盛小姐活脱就是个小孩子,胳膊上还有赵嬷嬷前些日子抽打的红印子。
凝烟看着这个出身比自己还不堪的假小姐,有些怜悯她了。
自己虽然是丫鬟,被人押了身契,可到底是有父母亲人的孩子,将来就算自己在王府出了意外,蒙着白布躺在担架上抬出去,也有家人哭着在后门等她。
可这小姑娘呢?无名无姓,若是就此一遭后被那王爷灭了口,大约就是卷席子扔到乱坟岗里吧?
想到这,凝烟顿觉自己原来还不是最惨的,伸手给对面的小丫头倒了杯水,叹气道:“这样的好日子……也不知能过多久,你就少作妖,少说话,好好地吃喝吧……对了,听赵嬷嬷说,你过两日还要去乾龙寺参加寺捐,到时候有许多夫人小姐要去。世子爷大约也要去,你可别松了劲儿!”
之前在寿宴时,凝烟虽然跟她示意过世子爷金廉元是哪一位,可是她跟他隔得甚远,也看不大真切。
不过她真切地知道,世子爷应该瞧都未瞧她一眼。据凝烟说,世子爷似乎对盛香桥并无好感,加上他喜欢出府游历游学,平日里甚至很少在京城,玩心大得很。
盛香桥听到着微微叹口气,说起来,她这童养媳的处境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只不过未婚夫从个大傻子变成了皇家贵子。
若是想到那随意砍人脑袋的未来公公,一时间也说不出,旧人与新人哪个更得宜些。
据说为了照顾年纪尚小的盛香桥,两家先前约定准备两年后成婚。现在因为盛香桥装病,更不会可能将婚事提前。
在皇宫里走了一遭后,她可不会相信盛家是准备用她隐瞒老太君,让老太君宽心一类的说辞了。
依着她看,在老太君那里,倒是巴不得少个不省心的嫡孙女呢。她的存在应该是对慈宁王府至关重要,所以王爷才会违反常理,早早派人过府看着她,甚至想让儿子娶了她这个冒牌货。
这里面有她趟不起的浑水!从某种角度说,世子爷比她那个傻子前未婚夫还不堪!
可一个小姑娘若是无钱银,毫无章法地出逃,大约又要落到人牙子的手里。
两年的时间,若是那王爷肯让她活着,她定然能找寻到机会逃跑,在此之前,一定要将银子赚够了!
只是表哥欺她年幼,说话不大踏实,他原先跟她说盛府会有三两的月前,可是她问过凝烟后才知,原来一分都没有!
盛家太会过日子!在府里的公子小姐,大约每个月不到一两的花销,还得由身边的小厮或者丫鬟记账上报账房。
而盛香桥算是府里花得大手大脚的了,可她额外的钱也是从生母乔氏留下的嫁妆里扣。
现在她这个假货入门,乔氏的嫁妆也绝不会过她的手,甚至那一两的月钱都没有了!
满打满算的,每个月只有成四表哥周济的五两银子。只是成表哥口头的允诺不知能否兑现,因为到现在也不见他派人来送银子。
到了出府去乾龙寺应酬的时候,没了外祖母送的衣裙加持,更没有了从私库借出的头面首饰,盛香桥的打扮就略显寒酸了。
可是赵嬷嬷却说,去山寺的打扮就该如此,佛祖面前岂容花枝招展?
临出府时,她看见了自己的庶妹盛香兰,还有表妹成得晴正站在一处等候着她。
这两位妹妹可都是彩服玉钗,明媚得很。
据凝烟说,这是因为两位小姐都还没有定下亲的缘故,所以每次出府交际,自然要打扮得体,不落行情。
尤其是成得晴,出自财力雄厚的成家,在穿衣打扮上更不拘谨着花销,处处都透着精致,引得盛香兰一阵艳羡。
至于盛香桥,乃是皇上指完婚的了,就算打扮得再好,那些夫人们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如此一来,盛府的财力自然是用在刀刃上,绝不在已经订婚的姑娘身上浪费一分一毫。
不过好在香桥模样好,又经过妆容圣手的巧心打扮,就算没有金玉珠宝加持,也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
因为她那夜哭闹跳井的事情,又或者是父亲训斥了姨娘白氏的缘故,她那庶妹再见她时,言语间规矩多了,只是偶尔趁人不注意冲着她翻着眼睛,眼白大得很。
至于表妹成得晴,干脆连看都不看她,只跟盛香兰说话,省得刺激得盛家大小姐跳井。
等出发的时候,回府的盛桂娘陪着母亲老太君坐着一辆马车。府里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们同坐一车。而陪同府里女眷参加寺捐的,则是赋闲无事的成家四郎。他不喜坐车,所以单骑白马,先自跑在车队的前面。
一时间三位姐妹齐聚的车厢里气氛微妙而尴尬。
这也是盛香桥想要的结果,不必费心假装说话,只在车厢里吃着果脯就着茶水,落得悠哉清净。
不过她吃着零嘴的时候,也抽空听了一下,对面两个的小姑娘的闲聊。这两位名义上是她的妹妹,按年龄其实应该是姐姐了。
半大不大的年龄,很喜欢说些大人才说的话。成得晴这次过来外祖母家做客,是肩负了使命的。
成家当初一意逼迫二房桂娘和离,原本是怕盛家姑娘出走东窗事发,牵连到成家。
哪想到,盛家也是神了,在万岁寿宴的时候,居然将盛香桥找了回来。只不过当时在成培丰看来,找到了也于事无补,毕竟盛家小姑娘跟戏子厮混的事情传得是沸沸扬扬,如此清誉受损,慈宁王府怎么会坐视不管?必定是要闹到皇帝那去的。
可万万没想到,慈宁王府竟然是王八属性,顶着一脑门的绿苔闷不吭声。
而在寿宴时,那个盛香桥又会讨圣上欢心,舞得乱七八糟的金锤南戏,竟然引得万岁盛赞,还给了大赏。
就此以后,关于她之前跟戏子厮混的荒诞,都有了一片至诚孝心的正经说法。谁若是再提起,岂不是拿万岁当了好糊弄的傻子?
经过这么一通,成培丰发现,盛家嫡女私奔的风波,弄了半天,被绕进去的只有他成家啊!
那日寿宴回来后,一向温和的二弟跟他发了好一通脾气,直说大哥谨小慎微,太操之过急,累得儿子成天复都不理他了,妻子久久不归,惹人非议啊!
成培丰知道,现在盛家和慈宁王府的婚约固若金汤,而成家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修补一下先前误会闹成的龃龉。
但是现在盛桂娘躲着不见成家人。成天复则起了性子,只说母亲让成家出休书,拿出正经理由来,他母亲不愿忍气吞声地和离,只等成家给出个说法来,究竟是盛氏不温贤,还是成家二爷始乱终弃。若是能说明白,她情愿被成家休弃,也不愿不明不白地闷声和离。
成培年是个遇事就躲的,现在更是咬定大哥始作俑者,要他大哥收拾得罪盛家的烂摊子。
程培丰身为大伯,如何好出面?大嫂钱氏先前做了恶人,也不能再去扮演和事佬,所以只能让刚从成家老宅消暑回来的成得晴出面,劝和一下父亲与母亲的关系。
成得晴年纪还小,盛桂娘自然不会跟她讲父亲跟那田佩蓉的瓜田李下,所以小姑娘只当母亲跟父亲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见母亲执意不回,也是有些发急。
而盛家的庶女盛香兰更不知道内情,便宽慰着得晴表姐放宽心,姑母跟姑父只不过是怄气,以应该会和好的。
盛香桥一路磕了一捧瓜子,听着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美好愿景来到了乾龙寺前。
这乾龙寺因为迎来了一尊硕大精美的木佛,所以重新翻修前殿,还要给木佛镀上厚实金衣。主持便将需要的木料砖瓦金料写成了认捐的物料榜,大大的一张挂在山庙之外,让香客居士认捐。
若是别的香庙,筹措起钱物来颇得些功夫。但是乾龙寺乃名寺,出过高僧广海,所以贵妇们争相认筹。
而且这筹物也有讲究,譬如大殿那根横梁,要留给田家的女眷,而屋角顶瓦则要留给各位王府女眷们,至于其他的物件,夫人们也要围坐在一起有商有量。
所以才有了这次的认筹茶会。
前寺大动土木,而后寺的花园还很安静,寺僧们一早准备了素斋茶果,酬谢各位女居士。
夫人们要坐在一处茶饮商量,年轻的小姐们可坐不住,加之各府都有男眷陪送前来,不乏年轻公子,游览后寺的碑帖古塔之余,松下庭前不期而遇,颇有意趣。
不过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尴尬,今日倒没见到寡妇田佩蓉。只有一个田家的嫡女名唤田沁霜的小姑娘跟着田府女主人刘夫人前来应酬。
据凝烟介绍,这位是田黄后的长兄最小的女儿,跟田佩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田贤钟如今在吏部任职,田佩蓉的生母过世不到半年,他续娶了承天公府的三女儿刘氏,在六十岁时得了田沁霜这一掌上明珠,也是宠爱得不得了,一直迟迟舍不得许配人家。
田沁霜今年芳龄十五,长得明媚娇淑,个子高挑,纤腰一把,在一群还没长开的豆芽女孩子里,甚为出众。
她身旁也时众星捧月,围绕着一群妙龄小姐们,显然手帕情谊播种甚广,是位好人缘的小姐。
凝烟正在廊下替盛香桥整理裙摆,抬头时看见假小姐正直勾勾地看着寺庙里的碑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