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笙是叫一阵香味馋醒的。
睡得迷迷糊糊,眯着眼,入眼便是床顶白色帷帐,林玉笙微怔,尚未缓过神。
稍一偏头,便见一黑衣女子立在她床头,林玉笙惊得倏地坐起身,忙往床里面缩了缩,惊慌的望着面前女子,背后生出一层薄汗来。
那黑衣女子身形高挑,五官并不算出众,肤色也算不得白皙,脸上神情淡淡的。
闻声并却并没有看过来,侧着身子,手中将几个瓷瓶和纱布收拾妥当,这才转脸看想弓着身子,一脸戒备的林玉笙。
“醒了便去吃些东西,一会儿少主有话问你。”
那女子扫了林玉笙一眼,眉眼透着疏离,简单说几句,声线清冷到一丝起伏都没有。
言罢,便拿着托盘,转身出了房门。
林玉笙愣愣的盯着女子背影,半晌才回过神,下意识揭开薄被,果然身上换了新的衣裙,粗布衣裳,简单样式,就连腿上和胳膊上伤口都被妥当包扎好了。
心头一阵唏嘘,虽不知眼下身处什么境况,但回想起晕倒前那黑衣铁骑二人唤的那声“少主”,心中便笃定必与那少年有关。
想起他们厮杀黑衣人时的惨烈,林玉笙的脸色白了又白,顿时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顾不得许多,林玉笙嗅着桌上的菜香,索性起身,拿了筷子。
简单吃了口,菜做的到还算清爽,她倒不担心饭菜里有蹊跷,若是想害她,自然不会为她换了衣裳,又仔细包扎。只是方才经历一场血光,林玉笙着实没什么胃口。
不一会儿,那黑衣女子又推了房门进来。
林玉笙尚未来得及开口道谢,便听那女子颔首道:
“我家少主请姑娘过去问话。”
连多一个字都不曾问。
林玉笙起身,攥着两手,心中略有忐忑,问:
“有劳这位姐姐照料,敢问你家主子姓名?”
那黑衣女子闻言抬眸,将林玉笙仔细打量一番,见她身形瘦小,个头只到她下巴,一张小脸瘦巴巴的,五官清秀,一双眼睛漆黑乌亮,规规矩矩的立再那里跟她致谢,瞧着倒算清爽。
“姑娘无需多问,去了便知道。我家主子,已在前厅等候姑娘了。”
林玉笙闻言,也不好再问。
仔细整理了衣裙,将长发简单挽了个髻,便跟着黑衣女子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才知这竟是个建在山上的别院。
回廊通幽,小径细窄。
院中简单种着几株君子兰,花还没开,其余皆是些常见的花草,瞧着虽无人打理,却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远望过去,这别院瞧不到尽头一般,透过花墙镂空的间隙,能瞧见山下一片绿油油的松竹,满眼翠色,鲜嫩欲滴。
能住在这样大的宅院里,那少年的家世当真不可小觑。
林玉笙仔细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事,先有强劲的杀手,后来敏捷的护卫。这少年竟是哪户人家的儿郎?
林玉笙心中有些发愁,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对那少年客气一些。
“少主,姑娘到了。”
隔着门帘,黑衣女子躬身道。
林玉笙瞧她神情恭顺,忙敛了心神,垂手侯在门廊前。
有人揭开门帘,脸型微方,依旧一身黑衣,身形高大健硕。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林玉笙,只片刻,便做了个请的姿态。
林玉笙吸了口气,朝黑衣女子点头示谢,便颔首进了房门。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长条梨木刻水波纹书桌,两把式样简单的太师椅,一方茶几搁在两把太师椅中间,上头放着一个瓷白的鱼缸,两尾小小的锦鲤,一红一白,游的欢快。墙壁上挂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宁静致远”。
一道墨石屏风后,掩着内室的门帘。
书桌上端正摆着一方上好的油墨砚台,笔架上清一色悬着黑色狼毫,一方翠绿的镇纸压在透白的宣纸上。
书桌之后,是一名身着湖蓝色长衫的少年,发间束着玉冠,面庞清俊,眸如点墨。除了面色苍白了些,瞧着倒是贵气逼人。
此人正是那日林玉笙所救少年。
睨着一双凤眸,见林玉笙挪着碎步进来,也正抬眸打量着她。
“坐。”
不待林玉笙回神,少年便淡淡开了口。
林玉笙微怔,便点了头,提着裙角在一旁太师椅上落了座。
这时身旁却传来一阵闷笑。
林玉笙这才瞧见少年身侧还立着一人,三十来岁模样,脸颊微瘦,松衣宽袖,发髻亦是松松垮垮的,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与黑衣人的恭顺相比,此人倒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瞧着倒像是个江湖浪荡子。
屋内顿时三人都朝林玉笙这边看过来,林玉笙这才明白,这少年方才并非在与她说话,是叫这浪荡子坐呢,顿时一阵脸热。
可坐都坐了,总不能再站起身退回去吧,颇掉脸面了些!
林玉笙定了心神,清了清嗓子,起身朝少年侧身行了礼,道:
“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命我前来有何指教?”
少年面色依旧淡漠,一双眸子落在林玉笙微红的面上,将手中书卷缓缓丢在一旁,道:
“姑娘无需惊慌,今日请你来解惑而已。”
林玉笙闻言抬眸。
“姑娘是哪里人,为何昨日会坠入荒野之地?”
少年声音不见起伏,仿佛亦只是随口一问。
“小女乃越县知府林远之女,昨日奉家父之命前往云业庵领罚,半途受刁奴设计,惊了马车,这才落入险境。”
少年闻言与身旁浪荡子对视一眼,眸中闪过讶异。
这女子,倒真有些意思......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倒是反其道行之,言语坦荡,与暗探送来的情报的确吻合。
堂堂朝廷命官嫡女,竟受家奴欺凌,若不是遇见他,只怕即便保住一条性命,名声也毁个干净。可见林府后宅不宁,这丫头生存颇为艰难。
暗探还报她被林远自小弃养在云业庵里,直到近日才接回府。但有趣的是,林府宗祠竟叫天雷击中,无端走火,险些烧死这丫头。更有意思的是,听闻这丫头醒来后,便失了记忆,想不起从前的事儿,险些连她亲爹林远都认不出来,这事儿在越县传的开,随便一打听便能知晓。
竟是个如他一般命硬的。
难得这般命途多舛的小姑娘,竟毫不娇柔造作,坦坦荡荡......少年不由想起她那日鼓着嘴,努力生火的模样。
有点儿意思。
“姑娘又是如何遇着在下?”
少年面色缓和了些,瞧着不如方才冷硬。
林玉笙便知,凭这贵气少年的家事,要查出她的底细易如反掌,索性全盘托出,林家这般待她,她自然不必在此时还为林府遮掩。
“我从马车里摔出来,正巧.......遇见公子躺在地上,气息微弱。”
舌头打了个圈,林玉笙险些将自己砸在他身上的事儿一股脑儿说出来,还好自己临危不乱,虽说此事也不能怪在她头上,但她尚且摸不清这少年脾性,若是个小心眼儿的,指不定得怎么对她。
“我瞧公子命悬一线,便将公子拖进马车,悉心照料。”
又是悉心照料,少年面色不由古怪了一下。
只是丝毫变化,方才迎她进来的黑衣侍卫刷的一下抽出长剑,抵在她面前,冷声道:
“姑娘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莫要凭白吃了苦头!”
林玉笙哪里反应过来,直到长剑抵到她跟前,叫她瞬间想起昨日惨死在这把剑下的黑衣人,只觉浑身僵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初一,你一个大男人这般欺负个小姑娘,你还要脸皮不要?”
见状,浪荡子竟然替她开了腔,虽是一副吊耳郎当的语气,那名为初一的侍卫,扫了一眼少年面色,竟真的收了剑。
林玉笙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的跳着,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那浪荡子一见便笑了。
“小姑娘莫要害怕,我家少主问你话,你只管实言相告便好。我家少主心善,定不会为难姑娘。”
浪荡子说着话,抬手抚了抚下颌胡须,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
“老夫问一句姑娘,那日救下我家少主,可曾给他服用什么丹药?”
林玉笙手脚微颤,深吸几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神。
“并未。”
浪荡子闻言便顿了身形,见林玉笙面色白着,忙上前几步,坐在了林玉笙旁侧的椅子上,温言劝道:
“姑娘可要想仔细,我家少主自小身子异于常人,老夫是怕他吃错了丹药,伤了性命。”
林玉笙才定下心来,便听见这浪荡子如此一说,不由抬眸看向端坐的少年。
那日确实见他打斗时嘴角溢血,那群黑衣人也说,他有内伤。
可这内伤如何而来?他这般贵气的背景之下,为何当日只身一人身陷囹圄?
林玉笙自然不敢问,只怕知道的越多,就越发危险。她爹爹林远不过小小一个七品官,内宅厮杀就紧张成这般,何况这等豪门大户,只怕另有内情。
林玉笙也不挑破,垂下眼睑仔仔细细回想起来,半晌,抬眼朝浪荡子答道:
“回老先生话,那日公子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我马车里也没什么伤药,连口水都没给公子喂下。”
林玉笙仔细交代着,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道:
“要说入口的东西......倒是有一件。”
“什么?”
浪荡子闻言神情紧张了起来,身子微微往林玉笙这般侧过来。就连端坐的少年,和那黑脸的侍卫都凝神屏息。
林玉笙面露为难之色,见众人这般肃穆看过来,只能硬着头皮交代:
“你家少主......倒是......倒是抢了我半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