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县,林府。
松安堂内,林远捧着乔夫人写的一沓书信,神情凝重万分,将信纸来来回回翻阅了十来遍,张开的嘴,半天都没合拢。
他如何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走失了一日一夜,险些叫他祖上蒙羞的嫡女,竟然由乔府的侍卫浩浩荡荡的护送回来了。
不旦毫发无伤,还摇身一变,竟成了乔家的救命恩人!
礼部尚书乔家啊!京城从二品大员!那是货真价实的内阁大臣,皇帝亲信!
林远激动的口干舌燥,此刻也顾不上茶水,只叫林玉笙将这一日所发生之事仔仔细细再说了一遍。
听完,欢喜得连拍大腿!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都道不尽林远此时心中畅快!
“想不到我儿竟有如此气运,能得乔夫人看中!救乔公子于危难,果然不失我林府嫡女风范!”
林远满面红光,笑的合不拢嘴。
就凭他女儿救了乔家嫡长子的性命,乔夫人又写了整整三页信纸的谢词,林远只觉得一颗心被抛上了天,如今他林远也算是京城乔家的半个贵人了,这如何不叫他心花怒放?
真想不到,他这个病秧子闺女,竟如此给他长脸!
眼下他需紧紧抱住乔家这根大腿,今年年末升迁,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父亲就不问问女儿为何会走失一夜?”
林玉笙立在下首,神情淡漠的看着林远的狂喜。
言罢,林远这才敛起笑意,看向林玉笙,疑惑道:
“不是你闹着想吃品记的糕点,这才与下人走失的么?”
金嬷嬷前日与车夫王六直到半夜才赶回来,只说在去云业庵的路上,玉姐儿闹着要吃品记糕点,金嬷嬷怕误了行程,却劝不住玉姐儿,一气之下,这丫头竟自己跳了马车往品记去,待金嬷嬷与王六赶过去时,玉姐儿便没了踪影。
据金嬷嬷所言,她与王六起初不敢声张,一直找到天黑,将整个越县城都翻了个遍,始终不见玉姐儿,便急忙赶回府中报信。
林远接到消息时,险些摔倒。
十来岁的姑娘,半夜丢失在外头,若是遭了歹人,污了清白,这叫他如何保得住林家颜面与他林大人的官声呢?
忙唤了十来个家丁,又将府衙侍卫通通派出去找,对外只敢说走失了家奴,找了整整一夜,一无所获,林远只差气的吐血。
薛氏抹着眼泪儿,一早便带着梅姐儿与管家一道,去云业庵上香祈福去了。
本以为这个嫡女只怕定然找不回来了,却没曾想,第四日晌午,府中竟然来了五六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亲自将他闺女好端端送回来了。
林远呆在当下,一问才知竟是堂堂礼部尚书的侍卫。侍卫行了大礼,转告林远乔家的谢意,林远只差腿一软,就跌在地上。
啧啧,那可是乔家啊!
“爹爹糊涂了,”林玉笙叹了一声,“爹爹可记得女儿自遇上走水,便记不得从前的事?”
林远闻言,看着林玉笙,呆呆的点了点头,这事儿,他自然晓得。
林玉笙款款落了座,拧眉道:
“那女儿又如何会记得品记糕点?既是想吃,也定是叫金嬷嬷去买,女儿病后从未出过府门,连品记在何处都想不起,又哪里来的胆量只身一人去寻?莫说女儿当日身旁还有车夫王六,纵使金嬷嬷一人照应,女儿跳车逃走,金嬷嬷怎敢丢下女儿一人奔走?定是要一路跟着才是!爹爹怎可听信他人谗言,污了女儿清白?”
林远一听这话,只觉心头一顿。
“可……可金嬷嬷毕竟年岁大了些……”
追不上,也是人之常情。
他原本当日也是动了肝火,欲打死金嬷嬷的,怎可光天化日之下,弄丢了自己主子?
可薛氏哭着来劝,只说金嬷嬷年岁大了些,如何能追得上玉姐儿那般腿脚好使的孩子。再说祠堂遇天火之事才刚刚过去,如今弄丢了嫡女,再打死老奴,传出去林府的名声可怎么办?
林远从来都是听信薛氏的,玉姐儿自醒来后却是与从前不同,一想起她那日的顶撞,林远便没有多怀疑。薛氏命人将金嬷嬷打了二十个板子,便拖下去了,等此事有了结果在做定论。
林玉笙听着林远底气不足的解释,心底冷笑。
“爹爹若是不信,不妨叫人去城中问上一问,金嬷嬷与车夫王六那日究竟找了哪些地方,问过哪些人?即是从白天找到晚上,越县城也就这么大,总有人能为她们二人作证,也不会叫她们白担了罪名。”
林远不由抽了一口气,瞪眼盯着林玉笙,凝神道:
“依你之言,莫非竟不是你自己故意走失?”
林玉笙循循善诱:
“爹爹可知,女儿那日是在哪里侥幸救得乔家公子?”
“何处?”
“越县东北与锦州交汇之地的山林里!当日金嬷嬷与王六将女儿骗进山野之地,先后下了马车,又故意弄惊了马儿,叫女儿连人带车摔进了深山野林。机缘巧合,女儿这才遇见奄奄一息的乔家公子,如今才有机会回来见爹爹跟前尽孝。爹爹若是信不过女儿,乔家侍卫尚在府中休憩,爹爹不妨寻人找来问上一问。”
林远吃了一惊。
玉姐儿虽是性子大变了些,可事关自身清白,她断没有骗自己亲爹的道理。
林远冷了脸,马上叫人去县城里问查,又请了乔府侍卫来问话,果然与玉姐儿说的并无二致。
“这些个刁奴!”
林远大怒!
“竟敢谋害主子!来人!马上把金氏和王六寻了,给我绑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金嬷嬷惊惶大叫着,与不明原因的王六一道被绑着,跪倒在林远跟前。
金嬷嬷前日才挨了二十个板子,得了夫人恩典在家中修养数日,如今疼的下不了床。叫这些天杀的奴才一阵拖拽,只觉得才结痂的皮肉又绽开一般,疼的她破口大骂!
她可是在太太跟前才立了大功的人,岂是这些个杂碎能消遣的!
王六当日也挨了不少板子,到底年纪轻些,又是男子,身体结实,今日才送的薛氏去云业庵祈福。本想着先去集市上买些薛氏爱吃的桂花糕讨个赏头,再去接人回府。谁知人才到摊子前,便叫林府的下人连人带车绑走了。
除了弄丢小姐的事儿,王六自然想不出还有何事会叫老爷如此大动干戈,本以为此事已然揭过去了,哪晓得老爷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眼瞅着竟又要打骂起来。
王六是个心眼儿活的,忙私下托人去云业庵请了太太回来做主,老爷什么都听太太的,只要太太到场,就没有解不了的围。
二人跌跪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金嬷嬷口中还再骂骂咧咧,林远起气的上去就是一脚,踹的金嬷嬷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老爷,老爷饶命啊!”
金嬷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臀上旧伤,哭喊起来。
“奴婢是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儿,老爷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林远面沉入水,喝道:
“好你个刁奴!竟敢暗中谋害主子!我林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也是你这刁奴能碰的?来人!给我打断她的手脚!”
金嬷嬷从未见过林远暴怒至此,惊的不由去看王六,见王六也是惊惶失措,金嬷嬷忙跪着身子挪到林远跟前哭求道:
“老爷饶命!老爷!奴婢怎敢谋害小姐!奴婢当日所言句句属实!夫人也是知道的呀!老爷,求老爷与夫人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害小姐啊!……”
王六见状不对,也求到林远跟前,磕着头,道:
“求老爷明见!我与金嬷嬷当日整整找了小姐一夜,确实是小姐自己走失,与我二人无关呐!求老爷莫要听信谗言,误会了奴才!老爷饶命啊!”
“好你个刁奴!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人给我叫上来!”
金嬷嬷与王六一头雾水,直到面前站了一排六人,才面露慌色。
“这是越县当铺,酒楼,糕点,钱庄各家掌柜,你们倒是说说,那一日是在哪里丢失的小姐,又是哪里寻得人?越县拢共就这么几家大的店面,总不至于一家都没问着吧?”
金嬷嬷闻言,额上渗着汗,眉目间满是惊慌,忙转脸去看王六。
王六常年在外头跑,多少见过些世面,闻言忙道:
“奴才想着……小姐名声重要,自……自然不敢惊动各位掌柜,只好拖着金嬷嬷暗地里去寻……”
“哦?我倒是小瞧了你!”
林远不怒反笑。
“那你倒是说说,都问了越县哪些人家?将姓名与家宅报上,本官自当一一查探,也好叫你死个明白!”
王六一听,当下软了手脚,磕头求道:
“老爷明鉴,奴……奴才……奴才想想……”
王六心中已没了主意,只想着拖延时间,等薛氏一行赶回来。
“好!你且想着!本官再问你!你们说小姐自己走失,那马车呢?你们马车上哪儿去了!”
林远也是做了几年县衙知府的人,一怒之下,官威便显了三分。
金嬷嬷与王六在奸猾,心头也惶恐不已,磕磕绊绊道:
“奴……奴……奴婢与王六只顾着找小姐,待……待我们发现时,马……马车便……便不见了……”
“是……是,是,就……就是这样……”
王六早前便于金嬷嬷串好了口供,忙出声和道。
林远气急,指着二人的手都发颤。
“大胆刁奴!死到临头竟还狡辩!那马车是如何越了城,飞到锦州的!!再不老实交代,仔细你们的小命!!”
二人一听,只觉浑身都被抽了力气般,瘫软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老爷,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远远的,薛氏带着林月梅,与管家林忠一道,脚下生风的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