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车本就速度慢,再加上车型庞大,穿过市区的时候难免拥堵。林晚婧到畔江道叶江雄府上的时候,牌局已开了半晌,院中小楼的别致的半露台式厅子里,人手不多不少刚好八桌。见贴身女佣曹妈妈领着林晚婧进来,叶家小姐赶忙起身相迎: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迟,都以为少夫人您不来了呢!”
“秋曦姐姐亲自相邀,我怎么有不来的道理,”林晚婧莞尔,“只是这路上车多,给堵了多时,想着赶不上可心急死了。”
鹭洲坊间曾传颂过这样一个故事:年轻貌美的大家闺秀因一张报纸上的照片坠入爱河,只身远嫁西南为将军夫人,只可惜天妒英才,青年将军战死沙场埋骨他乡,姑娘便净身回乡誓不再嫁,堪称鹭洲贞洁烈女典范,这个姑娘便是鹭洲近卫师师长叶江雄的长女叶秋曦。
“你瞧你,那日随口一说,你倒还真‘姐姐’‘姐姐’的叫上了!”
“可不是么,秋曦姐姐比晚婧年长,叫声姐姐那是情理之中的,莫不是姐姐嫌弃我这个妹妹不成?”
“看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上辈子修了怎样的福分今世才让我得了个你这般乖巧的妹子,疼都来不及,哪儿门子的嫌弃呐!”叶秋曦笑起来。
“大小姐,少夫人即是来了,您两位何苦站着聊,不如坐下来边玩边说可好?”曹妈妈极会看脸色,此时已搬来了椅子请林晚婧入座,只是牌桌边满着她一时也不知该放哪儿,端着椅子踌躇着。
“少夫人您到我这儿坐,我这位子今儿是极旺的!”同桌的一位太太让出位置道。
“少夫人还是来我这儿坐吧,我这儿通风,景色又好,可舒服呢!”对坐的太太见被人抢了白,边开口边来拉她。
“大家伙儿都别忙了,晚婧今日只是来姐姐这儿讨口茶吃,我这人本来人就笨,打牌什么的更是学不会的,别搅了太太们的兴致。”林晚婧婉拒道,“若实在看不得我在这儿偷闲,我便跟个风买个马什么的凑凑热闹罢。”
“晚婧你怕不是学不会,是不愿学吧?姑母可说早前在家里,你若是围观牌局定是要被少帅拉走的,他不愿你学,你只是不学,否则你这般聪慧伶俐哪儿有学不会的道理。”叶秋曦示意曹妈妈将椅子摆在自己身旁,“也罢也罢,少夫人既说不打,那咱们也就别为难她了。且去给少夫人沏了茶端了点心来。”
曹妈妈晓得叶秋曦最后一句话是同她说的,看向林晚婧问道:“不知少夫人中意哪种茶?”
“呐,我知道少夫人常喝君山银针,可这样好的货色我这儿还真是没有的。不如常常我最近最喜欢的玫瑰露?拿新鲜的玫瑰花风干了沏茶喝,若对上些奶,风味更是绝佳。
“行,全听姐姐安排。”
听她这样回答,叶秋曦又朗声笑起来:“曹妈妈你听到了?快去准备吧。对了,少加些蜜,这一声声姐听得我心都酥了,若再给她吃蜜糖,还不知得甜到什么地步去!”
曹妈妈应声出去了,刚巧同李承泰擦身而过,见李承泰进了屋,林晚婧眉宇间攀上了几丝不悦:“你进来做什么?”
“外头都部署好了,这便进来瞧瞧可有可疑人物。”
“能有什么可疑人物?是不是要我让太太小姐们都拿身份证件出来,若是带了男侍来的,通通交给你搜个身,你方才能放心?”林晚婧话中带着气,但李承泰显然是没听出来,耿直答道:
“能这样自是最好的。”
林晚婧气绝,虽说她对李承泰是了解些,刘瑾也常垮他办事稳妥谨慎,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块榆木疙瘩:“什么最好?!你若真要查,我也就不在这儿呆了,你押我去海军总署,我倒要问问刘瑾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承泰知道林晚婧生气了,嘴巴动了动半天憋出一句:“少帅……不在办公室……”
一句话,林晚婧是彻底不知怎么回答了,叶秋曦噗哧一声笑出来,见林晚婧气鼓鼓的小脸通红便知道她真是气着了,忙开口来打圆场:“好了妹子,你这位副官模样清秀的倒是直爽的可爱,想来是第一次随你出门太过紧张了罢,不生他的气,啊?”
林晚婧仍是气的,斜了李承泰一眼没好气道:“出去。”
“这位小哥,你也看到了,这厅子里的全是女眷,我一寡妇,也是不方便招待男宾的。要不你先带你的兄弟们到后头喝水休息着?我这儿说什么也是师长府上,断不会任人胡来的。”叶秋曦招手叫来了管家,交代道,“且带小兄弟到后厅休息,他带来的人也都好生招待着。”
虽说李承泰耿直的有些木讷,但叶秋曦给他建了这样大一个台阶他还是懂得下的,对着林晚婧一敬礼,忙不迭的跟着管家溜了出去。
“人都给你打发出去了,你眼不见为净,也就别在这儿生闷气啦。”叶秋曦拉着林晚婧坐下,“这非常时期难免不叫人紧张,少帅这是也是担心你,生怕你个闪失。这样的宠爱,旁的人想要还要不来呢。”
“这样的宠爱我才不稀罕呢!谁要谁拿去!”
“即便是想要,也要少帅肯给才是。只怕他肯给了,你倒舍不得了。”
“巴不得呢。也不知道他今天犯什么混,给我找个副官跟着,跟笼子里的金丝雀似的,再几天肯定得被他憋死!”
“阿弥陀佛,这种话妹子你还是少说吧!若是给少帅听去,指不准谁又该肝儿颤了!”牌局重新摆上,叶秋曦眉目一喜,自是摸了一手好牌,“妹子,刚才不是说要买马么?可想好了买谁的马?”
“都在姐姐边上坐了,自是买姐姐的马。”林晚婧凑近瞄了一眼。
“诶,那今儿下午这牌又没啥打头了。”上家太太叹了口气,“这少夫人在哪边,哪边准是赢的,这可是惯例。”
“要我说哪儿这么多惯例啊,根本就是你们让着我,哄我开心。”林晚婧终于是笑了,“今儿下午谁都不准耍心眼让着谁,便当我不在这里,好好玩。”
林晚婧本就看不明白牌局,再加上心中有事更无心思细看,牌过三巡便觉得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做到窗边沙发上看风景去。正是燕返时节,玄色倩影驾驭那对轻盈的翅膀在花树间肆意挥霍过剩的精力,灵动轻巧的双眼的很难跟上它们的速度。和风吹拂,风中绵绵的夹杂起雨丝来,燕子灵巧的身姿在雨间划过,似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将雨幕剪断了一般。“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林晚婧钟情许久的词句如今应着这景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都说这燕子是忠贞的鸟儿,却不知这楼前的一巢雨燕可否也同楼中人一般念着旧情不肯离去。
这厮想的出神,几步远的牌桌上激战正酣,又一圈终了,与叶秋曦同桌的一位太太才摸了牌便是一声叹息:“今儿这手气臭的呦,真是没法儿打了!”
她对桌的女人笑起来:“杨太太,要我说您那不是手气臭,是这心思没在牌上呐!我就看你的眼神啊总在少夫人身上跟着,亏了是位女子,若换做是男人,叫少帅看见了可有你苦头吃!”
“我这不是瞧着少夫人今儿这身水玉色的旗袍标致么,想给我家姑娘也弄一身。”杨太太略显不好意思的笑了,“不过这衣衫可是会挑人的,少夫人出落的标致,自是穿什么都好看。这生完孩子身材都没怎么变的,可是羡慕死人。”
“晚婧妹子长大标致那是这鹭洲城里外都公认的。今儿这坐的都是熟人,我便说句不合规矩的话,得亏是少帅下手快,若再晚十天半个月的,这鹭洲城里的少爷公子们指不准得打成什么样子!”叶秋曦也插话。
林晚婧依稀听的是在说她,站起身款款回到桌边:“我这才离开多大会儿啊,这边拿我开起玩笑来了。我看看,这是谁赢了?”
“可不敢开你玩笑呢!我们这儿说你同少帅那叫一个般配,羡煞旁人呐!”叶秋曦也不挡牌,通通亮给她看,“茶可喝的习惯?再叫人给你续点儿水吧。”她抬头要招呼曹妈妈来,四下环顾一圈,纳闷道:“晚婧,跟着你的那小丫头呢?好像许久没见着她了……”
“是呢……方才她同我说要去方便,我便许了她去,这会子还没回来……该不是宅子太大走丢了吧!”
“你可别磕碜我了,比起你那御鲲台,我这宅子加上院子可还抵不上一半!”叶秋曦边说边对曹妈妈挥了挥手,“去叫李副官来,他家少夫人有话问他。”
李承泰应召而来,在门口立了半晌才垂着头进到林晚婧跟前,低低喊了声少夫人。见林晚婧还是不打愿意打理他,叶秋曦便替她开了口:
“你家少夫人问你,可曾见到她那丫头阿玲出院子去?”
李承泰想了想,摇摇头:“不曾有兄弟报备过这件事,定是没离开这院子的。”
林晚婧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还得不动声色的轻轻哦了一声:“那就别管她了。那丫头今儿一早便说睡得不好,许是在哪个角落偷闲犯懒呢。反正也没什么事找她,随她去吧。”
听她这样说,叶秋曦示意李承泰先出去,转头又进到了牌局里:“妹子你对下人是真好的,对李副官便也别太苛刻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听少帅的命办事,你何苦为难他呢?”
“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会儿心里还不爽快罢了,过些时候就好了。”林晚婧应声。
“那就好,想来妹子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我让曹妈妈备了些鲜花饼,姑母说上次拿去的你说好,我便又做了些新鲜的,一会儿就来。谢就别说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林晚婧口中应着好,心思却早已不再茶点上,她一早确是让阿玲想办法回家打探消息,可如今李承泰却说没见她离开叶府过,难道这丫头插了翅膀飞出院去了不成?牌局转了三巡又三巡,眼见太太们兴致缺缺似要散了,林晚婧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妹妹别急,我找人帮你去寻寻她,你且在这儿再等等。”叶秋珞宽慰她,抬手刚要召唤曹妈妈进门,却见曹妈妈已经领着阿玲回来了。
阿玲抬眼怯怯瞥了林晚婧一下,垂着头蹭着步子匆匆回到林晚婧身边,唤了声大小姐便不支声了。
“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让少夫人等的好生着急!”叶秋曦责备她。
“你不是说去方便么?这大半天的,再不回来我可找人捞你去了!”林晚婧也跟着嗔她。
“对不起大小姐,我走到后院廊里,闻着花香想坐下歇会儿,可是风吹的舒服,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阿玲低声回答。
“可不是嘛,少夫人,我找到这丫头的时候,这丫头倚着廊柱子睡的正沉呢,连方才飘的那阵子雨都不知道,身上的衣服潮漉漉的。”曹妈妈补充道,末了还教训阿玲一句:“下次可别再这么睡了,自己病了不说,还得让你家主子跟着操心!”
林晚婧闻言,这边上前将阿玲拉到身边,握了她的手进自己掌心,那只手确如她担心的一般冰凉:“曹妈妈说的极是,你这丫头这样睡了一下午,没感觉哪儿不舒服吧?”
阿玲猛的摇头,顺手将一份报纸塞进了林晚婧手里,林晚婧愣了愣,终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没事就好,烦请曹妈妈带这丫头去擦擦身子。”
曹妈妈领着阿玲走了,林晚婧则回到茶桌边同刚离开牌桌的太太们一道喝茶休息,手中的报纸是当日的,她只看了一眼头版头条,思绪便被绑在那几个醒目的大字上在无法转开:头条的位置用加粗放大的字体写着“龙门寨廖家策反,鹭洲军二级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