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
楚洛在产房里足足待了十个小时。
她的身体本来就偏瘦弱,而肚子里的点点又实在被养得太好,即便她这段时间来多多锻炼,但临到了生产关头,还是吃尽了苦头。
樊江宁围着护士打转,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护士小姐,是不是顺产有困难?剖吧剖吧。”
他之前研究过许多资料,知道产妇剖腹产会少遭受一点痛苦。
护士进了产房,没一会儿又出来,摊了摊手,“产妇不剖,要顺产。”
樊江宁扒在产房门口,哀哀戚戚的朝里面喊:“糖糖,咱们剖吧,不然太痛了。”
护士十分无语:“先生,你挡在门口会影响我们的工作。”
“……”他松开门,悻悻地回到了走廊里。
他本来想要进产房里陪她,可楚洛大概是顾忌着他的身体,死活不让他进来。
最后还是岳母进去陪女儿,樊江宁在外面等得抓心挠肝,隔几秒就探头看一眼产房,又时不时趁着护士不注意,偷偷摸摸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
相较之下,还是岳父有经验多了。
虽然他也着急,但到底还是绷住了。他看不过眼樊江宁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便扔给他一本字典,“别干坐着,趁这会儿想想孩子的名字。”
哦哦,对!樊江宁感激地看了一眼岳父,然后接过那本字典,埋头翻阅了起来。
有了正事做,时间总算没那么难熬了。
只是等护士将宝宝从产房里抱出来的时候,樊江宁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完了,名字还没起好。
宝宝生下来的体重是七斤二两,是个胖乎乎的小公主。
小公主的小脸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像个小老头似的,身上还覆着一层胎脂。
护士将宝宝抱给他们看,笑着说:“你们看,小朋友的头发又黑又亮,这还是刚出生的宝宝呢。”
樊江宁只看了女儿一眼,一个大男人便当众红了眼圈,哪怕是经历生死时,他也不曾这样。
他看着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家伙,只觉得胸腔都被不知名的情愫充满,一颗心柔软得不像话。
这是他和糖糖的孩子,融合了两人共同的血脉,这个鲜活有力的小生命,将承载他全部的热切和渴盼。
难怪都说女儿是掌上明珠,小家伙只有他两个手掌那么大,他抱着女儿的时候甚至不敢用力,像呵护稀世珍宝一般,这可不是掌上明珠么?
不留神,樊江宁的胸口被小家伙重重地蹬了一脚,他惊喜地抬头,朝着岳父岳母乐呵呵的傻笑:“爸妈,你们看,我们家点点的劲儿真大!”
给家属看过了之后,点点就被护士抱去新生儿中心了,没等一会儿,楚洛也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
一看见妻子,樊江宁的眼圈再次红了。
楚洛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长时间的分娩让她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
樊江宁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很痛?我——”
楚洛打断他:“点点呢?”
樊江宁说:“被护士抱走了。糖糖,你还难受吗?我待会儿——”
听到女儿被抱走了,楚洛也没耐心再搭理他,直接闭上眼睛,“你吵死了,闭嘴!我要睡觉。”
“好、好……”樊江宁讷讷应道。
还好还好,还有力气骂人,这是好事。
就这样,刚被女儿踹了一脚,又被老婆凶了一句的男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幸福的眩晕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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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昀是第二天才来的,他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时候楚洛正在睡觉,他便又出门下楼去看刚出生的外甥女,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楚洛已经醒了,坐在床上喝汤。
顺产恢复得快,这会儿楚洛已经好多了,瞧见他进来,她便问:“你人去哪儿了?”
楚昀稍稍别过了脸,“我刚从部队里赶过来。”
“哦。”楚洛点了点头,但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端倪。
楚昀是侧对着她的,她细细打量一会儿,还是看了出来,不由得“扑哧”一笑,“哥,你怎么还哭了呀?”
她这样一说,病房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楚昀的眼睛居然是通红的。
大概是有些尴尬,楚昀没说话,戴上了军帽,又将帽檐往下拉了拉,掩饰住通红的眼睛。
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你哥哥刚才下楼去看点点了,他肯定是看见外甥女高兴的。”
楚洛好笑的看他一眼,“你怎么比江宁还激动?”
坐在一边的樊江宁忍不住在心里抗议:我也哭了好吗?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话,像只鹌鹑一样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妈妈也打趣起楚昀来:“等点点长大了,一定要告诉她,你刚出生的时候舅舅都激动得哭了呢,以后要好好孝敬舅舅。”
楚昀一时没吭声,病房里的众人又说说笑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昀突然开口:“别叫点点了,点点这个名字不好听。”
他这样说,众人都是一愣,没等大家开口,楚昀又说:“小名就叫兜兜吧。”
先前大家叫了那么久的点点,也没见他反对,这会儿突然将这事提起来,楚洛瞪他:“点点哪里不好听了?”
楚昀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只是声音里没有分毫笑意,他说:“很多狗都叫点点,不好听。”
眼看楚洛又要生气,樊江宁怕她气着,又不敢正面和大舅子刚,只能打圆场:“点点好听,兜兜也好听。”
楚昀又问:“大名起了没?”
樊江宁摇头。
他昨天将字典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没找到满意的名字,然后又猛然反应过来,这名字其实应该让长辈起,于是他便美滋滋的去请岳父起名字。
只是名字这件事显然是岳父的阴影,一儿一女的名字都是老婆起的,也没随“江”姓……他当即便拒绝了樊江宁的请求,表示自己不擅取名,并且阴阳怪气的建议他去求助岳母。
没想到到了楚昀这里,他倒是毫不客气,直接说:“没起的话,那我就起一个吧。”
樊江宁睁大眼睛看着大舅子,可却是敢怒不敢言。
楚昀慢慢说:“就叫意舒吧。”
小意舒,愿你能像你的名字一般,一生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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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产后恢复得很快,第三天的时候就带着兜兜回了家。
其实之前叫了那么久的“点点”,她并不打算把宝宝的小名改成“兜兜”。
只是那天宝宝被抱到病房里来,楚昀喊了一句“兜兜”,小家伙就抱着小脚丫“咯咯”的笑个不停。
楚洛不服气,在旁边说:“点点,妈妈在这里,点点,看看妈妈。”
可小家伙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对着舅舅眉开眼笑。
楚洛被这个小坏蛋气了个仰倒,忍不住咬了咬她的小鼻头,恨恨道:“小坏蛋,只和舅舅亲,不理妈妈是不是?”
小家伙张着胖乎乎的小肉手,对着舅舅“咿咿呀呀”的要他抱。
楚洛亲了亲小家伙软软的脸颊,然后轻轻笑起来,“好啦,既然你喜欢兜兜这个名字,那我们就叫兜兜吧。”
因为多了个新生儿,住在外面实在不大方便,所以楚洛和樊江宁便带着兜兜又住回了家。
楚昀对着这个外甥女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他以前从来都爱住外面,可现在为了多看几眼兜兜,他居然也搬回家来住了。
连妈妈都感慨:“有了小孩就是热闹,你和你哥长大后,我们家从来都没这么热闹的。”
没过几天,就是兜兜满月的日子。
小家伙身上皱巴巴的皮褪去了一层,越长越白嫩,胖乎乎圆滚滚白嫩嫩的小团子,让人看一眼就想抱过来啃一口。
刚出生时看不真切,现在兜兜扎好根开了一些,倒是能瞧出来,小家伙的五官随妈妈,轮廓却是随爸爸,小小眉目间,也能瞧出几分英气来。
楚洛不想大办满月宴,一来是因为人一多就杂,兜兜还太小,抵抗力太差,二来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产后恢复得并不好。
可惜现在家里人的心都系在了兜兜身上,唯一愿意倾听她烦恼的也就只剩下樊江宁了。
可他能说什么?
这人从来都是语气真挚,目光深情,“糖糖,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特别好,特别美,真的。”
楚洛气得想给他一个大嘴巴。
于是最后满月宴就只是将兜兜抱回江家祖宅,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
爷爷奶奶送了兜兜一整套金饰,因为小家伙戴不了太沉的金饰,所以那套金饰在工艺上下足了功夫,都是镂空的造型,样子十分精巧。
楚洛的父母也送了兜兜满月礼物,不算贵重,一个小小的玉坠子,楚洛知道,这是不能抢长辈的风头。
所以哥哥楚昀送的礼物才更让楚洛惊讶。
他的礼物很简单,一张纸。
可等楚洛看见那张纸上的内容时,却惊呆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楚昀,你疯了吧?”
楚昀神色平静,“给兜兜的礼物。”
那张纸上是向一所大学捐赠生化实验室的协议,出资人上赫然写着楚昀的名字,但生化实验室却是以“意舒”两个字来命名的。
看着协议上的捐赠金额,楚洛几乎以为他是脑子烧坏了,这种高精尖实验室不比其他,耗费甚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昀什么情况她清楚,家里又没分家,他虽然继承了过世的外公的一部分遗产,但建实验室的钱肯定要把他的底子掏空。
楚昀没看她,转过了脸,淡淡道:“兜兜她什么也不缺,我以她的名义做点好事,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
楚洛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张纸,这才发现那个生化实验室是攻克一些罕见病,她几乎是哭笑不得:“你怎么不去庙里给佛祖塑金身呢?”
“我是共.产党.员,没有宗教信仰。”楚昀挺严肃地看着她,“况且,捐钱建实验室,不是为了求心安,而是能真正帮助人。”
其实楚洛本意是想说笑,看他这么严肃,倒有些悻悻的:“好啦,我知道。不过你一下子花这么多钱……”
楚昀又一次强调:“是给兜兜的。”
说完就走进房间看外甥女去了。
楚洛没敢将这件事同父母说,只是在晚上回家后和樊江宁提了。
樊江宁同样惊呆了:“大哥他真是五讲四美啊……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么?”
楚洛白他一眼,然后又自己琢磨去了。
哥哥小时候皮得不得了,没想到越长大越无趣,特别是念了大学后,就更是一颗红心向太阳,立志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按他的性格,给兜兜送这种礼物倒也挺正常的……楚洛想得心烦,索性懒得琢磨,跑到隔壁房间去看兜兜。
婴儿房里,兜兜正一脸严肃地啃着脚丫。
一见她进来,兜兜就咧着嘴“咯咯”笑起来。
小家伙是真的爱笑,从出生到现在,她几乎都没哭过,长辈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乐呵的孩子。
意舒,意舒。
楚洛突然无比满意兜兜的这个大名,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名字,小家伙才这样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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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兜兜就满一岁了。
小家伙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当然,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舅舅。
不像楚洛小时候多灾多病,兜兜的身体健康极了,长得飞快。
不仅如此,樊江宁的身体也恢复得十分好,几乎能与正常人无异般生活了。
他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工作,接一些简单的非诉业务。
生活里的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楚洛幸福得几乎都要惶恐。
唯一意外的是哥哥突然告诉她,他下个月就要回南极科考站了。
到了此时,楚洛才蓦地想起来,当初哥哥申请调回国内来,还是因为她当时闹自杀。
时隔两年,再回忆起当初的自己,楚洛甚至觉得荒唐极了,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当时的心境了。
生活这样美好,每一天都是充满着希冀与期待的新一天。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会想到要寻死呢?
楚昀说:“两个月前申请的,上星期终于批下来了。”
顿一顿,他又说:“要有挺长时间见不到兜兜了,她的周岁宴就让我来操办吧。”
楚洛心里舍不得他,但人长大了,便是兄妹间也不是那么好意思开口,于是她只说:“兜兜会很想舅舅的。”
楚昀听出她话里有话,便揉揉她的发,又抱了抱她,轻声说:“糖糖,你好好的,不要再让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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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周岁宴是在家里办的,大概是要弥补满月酒的遗憾,这次除了家人,楚洛还请了许多的同学朋友。
宁绪早早就来了,他先前来看过兜兜几次,但在兜兜眼中,大概是觉得这位叔叔不靠谱,死活都不让他抱。
兜兜正□□妈鹿小萌陪着一起玩皮球,宁绪带了礼物来,可惜千方百计也没能哄得兜兜对他放松警惕,他十分挫败,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鹿小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楚洛说:“听说他到现在还单身,是不是还对你心怀不轨?”
楚洛没好气地瞪她,“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别取笑我了行么?”
鹿小萌哈哈大笑:“其实今天这种场合,我更希望看到那个姓陆的大渣男,让他看看你现在多幸福!你要感谢他当年不娶之恩。”
楚洛的脸色沉了下来:“能不能不说这些了?”
见她似乎真的要生气,鹿小萌赶紧认错:“好好好,不说了。”
说完转头又去陪兜兜做游戏。
只是在快要开宴的时候,江家突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曼青。
还是鹿小萌第一个瞧见她的,当下她就气得要撸袖子上去干架,“这女人还敢来?当个小三当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是活久见啊。”
楚洛一把按住鹿小萌,“你帮我看着兜兜,别让她乱跑,好不好?”
鹿小萌点头,然后一把将兜兜抱起来,一脸警惕地望着苏曼青。
其实看见苏曼青,楚洛的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波动。
从前她还爱陆琛时,也从未将苏曼青视作情敌,现在就更不用提了。
苏曼青走上前来,对她笑了笑,“听说今天是意舒的周岁生日,我准备了件小礼物。”
“谢谢。”
“我能亲手把礼物交给小寿星吗?”
楚洛没有拒绝,带着她去了楼上兜兜的房间,小丫头正在吃冰激凌。
“意舒你好。”苏曼青弯下腰来同兜兜平视,“我是苏阿姨,你妈妈的朋友,祝你生日快乐。”
兜兜接过礼物,嘴角还挂着奶油,奶声奶气:“谢谢苏阿姨。”
苏曼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楚洛不知道苏曼青今天为什么会来。
上一次见到陆琛,他说要同苏曼青去英国定居。只是上个月,楚洛却听江薏说,有一个法国男人在巴黎放了999只气球向苏曼青求婚,很是轰动了一阵。
那时楚洛就想,陆琛到底也没能和她走到最后。
可这些都已经同她没有干系了。
苏曼青说:“介意我留下来吃顿饭么?”
“当然不,很欢迎。”
来的亲朋好友太多,楚洛一心只记挂着兜兜,忙到后面,几乎将苏曼青忘到了脑后。
到了八点多,楚洛寻了个间隙跑上楼去看兜兜,到了楼上却发现兜兜正在拆礼物。
楚洛走过去:“兜兜,我们明天再——”
她的视线落在兜兜手中那个水晶地球仪上,突然说不出话来。
鹿小萌见她神色有异,问她:“怎么了?”
过了好几秒,楚洛才指着那个地球仪,问:“这是谁送的?”
鹿小萌不明所以,“苏曼青啊。”
她当然认得那个水晶地球仪,因为上面的图样还是她亲手画的,那并非标准的世界地图,而是她画的一条旅行路线,只有旅行路线上的停靠点才被标了出来。
那是当初她制定和陆琛的蜜月旅行计划时专门找人做的一个地球仪。
楚洛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她心里隐隐浮现起一个预感,却不敢往深处想。
她拿过兜兜手里的那个地球仪,转身就往楼下走。
在宾客里找了一圈,楚洛却没发现苏曼青的身影,她沉吟几秒,决定开车去追,却在走出房子的时候,听到一边传来极低的呜咽声。
是苏曼青。楚洛一眼便望见了她。
别墅里面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可苏曼青却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压抑地哭泣。
楚洛从未见过苏曼青如此失态的模样,她满脸泪痕,妆容全花了,看上去狼狈极了。
苏曼青哭得力竭,声音嘶哑:“对不起,我不该在这里哭……可我真的太想他了。”
楚洛没来由觉得害怕,她不想再听下去,下意识想要逃走,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发软。
“我知道我不该告诉你,你现在这么幸福……可你知道么?越是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过。”
苏曼青再次捂着脸哭泣起来:“陆琛他在这个世上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留下……你们都在庆祝意舒的生日,好高兴好热闹……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今天也是陆琛他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