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乔山开口,那女人摇着步子走了过来,在乔山面前停了下来。乔山不算那种老实巴交的男人,只是喜欢读书的习惯,让他还是有几分保守。当这个女人靠过来时,乔山不自觉地朝身后退了两步。
\t那女人说:“你是一只鬼,可你身上有很重的阳气。”
\t“是的,他洋气,洋气得很!”兰冬白了乔山一眼,这两人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组合,随时可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形成同盟,可这同盟在危险解除、目标失去之后又会立刻自动瓦解掉,两人又很快回到死对头的状态。如果这两人不是两个男人,袁小姐真的很想用“冤家”来形容他们。
\t那女人听了兰冬的话,朝着兰冬走了过来。她身上带着极强的寒气,当她距离兰冬不到一米的时候,兰冬不由得浑身一抖,好像感觉到了一阵迎面而来的寒流,让他寒毛倒竖。
\t女人说:“通常,只有我能看到人,而人却看不到我,你和这位小姐都是活人,你们难不成都有阴阳眼?”
\t这女人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一直维持着她的笑容。
\t“阴阳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三个是一个组合,专门为你们这种游魂野鬼超度的。”兰冬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说完这话,她还非常得意地挑动了两下眉毛。
\t“你们真的什么都能做到?”那女人又朝兰冬靠过去一步。
\t其实在兰冬的经历之中,这女人应该算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了,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缺点来。给人的感觉大方、温柔,长得又这么美,她身上的那种魅惑之感像是与生俱来的,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
\t可兰冬一想到她是一只鬼,就不敢离她太近,这是一种人的本能。
\t“那,那是当然!”兰冬说道,“你不就那点破事儿吗,你只要告诉我们更多线索,我一定替你找出这个叶一白来。”
\t“叶一白?你怎么知道他?”这女人到这时候才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之情。也好像是到了这时候才相信了他们三人。
\t“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知道的多了,你为了找到叶一白,勾勾搭搭了这么多人,你家里人知道吗?”兰冬突然飙出了一句如今很流行的网络用语,或许他是第一个将这句话运用到极致的人。
\t女人走上前来,眯起了眼睛,眼神异常微妙。她缓缓说道:“要是能够找到叶一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t这句话里有非常强烈的暗示,可兰冬当着袁小姐的面又不好表态,嘟嘟囔囔了半天,也不敢说什么。
\t袁小姐这时候迈步上前来,说:“只要你配合,找到这人应该不难。”
\t那女人在三人面前晃荡了一阵之后,然后在那张桌前坐下,将那宋大嫂和宋大哥请出去之后,开始讲诉起她的故事来。
\t这女人名叫林巧,这个故事应该19世纪20年代讲起。林巧说她记得那一天,但她不愿意去提起。她说那一天对她来说很特别,那是个幸福和痛苦交织的日子。她只愿去铭记那一天的幸福,而不愿再想起那令人痛苦的一面。
\t那是一个特别混乱的年代,军阀割据,一个个拥兵自重,谁也不服谁。今天不是这里打一仗,就是那里开几炮。对于当时的老百姓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当兵,如果能在哪个军阀头头手里混个一官半职,那便算是光耀门楣了。
\t林巧遇到叶一白的时候,他就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武汉城的大街,趾高气扬,相当英武。当然,“英武”二字是对他的一个非常客观的评价,这时候的武汉百姓没有一个人不对他恨之入骨,但却又不敢还以颜色。
\t这一天,叶一白作为直系军阀的开路先锋贡献武汉城,占领湖北。谁也没有想到,这一位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将军竟然是一个如此英武神气的年轻人。
\t在这场战争之中,有不少武汉人的亲人丧了命,其中就包括林巧。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这几乎是夺走了当时她所有生的希望。林巧得知这位将军骑马进了城,于是就在怀中藏了剪刀,想与这将军同归于尽。
\t可当她拦截下叶一白的马时,却险些被那匹灵巧的马所伤。叶一白见她倒地不起,就下马搀扶,怎料这女子怀中藏刀,若不是叶一白闪躲及时,可能那剪子已经插入他的胸口了。
\t叶一白的警卫将林巧绑住,可叶一白见她心中有事,便上前劝开了几名警卫站在了林巧面前。当然,见得这场景的人都曾这样猜想,并不是叶一白光明磊落,他不过是垂涎林巧的美色而已。
\t叶一白得知几年前,林巧的父亲因为带着全家躲避战争时得罪了一个军阀军官而被当场枪毙,而这一次自己的母亲又在该死的军阀战争之中丢了命。她恨透了这帮军阀,与他们不共戴天。
\t听了她的故事,叶一白走到林巧面前,猛地拉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浑身起伏的肌肉,指着自己的心口,让林巧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叶一白告诉她,如果他早一点遇见她,便不会让这些事情都发生。
\t林巧到后来毫不避讳地说,她就是在那一刻爱上叶一白的。她被他身上那些伤口给吓住了,同时也在那一刻在心底里谅解了他。她知道,这整日的硝烟火炮也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t叶一白见她也不做声,直说竟然让她失去了父母,变得无依无靠,以后自己就要成为她的依靠。于是将她掳上马,策马离去。
\t叶一白选了武汉城中最好的院子给自己做宅邸,在此之前,他曾随着他那姓吴的长官南征北战,攻下过大大小小起码三十座城池,他对那些唾手可得的财物宅院从不动心。可这一次他不同了,所以在他开了这口之后,吴长官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马上就签字同意了。
\t那很长一段时间里,叶一白几乎是穷尽自己所有想逗林巧一笑,可林巧就是从未露过笑颜。她每次一见到叶一白就会想到母亲被一枚炮弹炸成粉碎的那个场景,她觉得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可若她一日不见叶一白,又时时关心挂念。她觉得自己是个贱人,竟然会爱上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t后来,她得知了许多信息,叶一白那一年刚过三十,早年因为他姐姐给地主做工时被地主的二儿子强暴,父亲想去讨回公道,却被推进了河里。他本是个读书人,可一气之下用一把镰刀将地主一家杀了个精光。为了躲避官府,就开始了异地逃难。后来他遇到了这个姓吴的长官,随着他一起闹革命参加北伐,又在暗流涌动的军阀较劲之中辅助他接替直系军阀冯国璋的班,成为如今最有实力的军阀。而吴长官也没有亏待过他,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不从过。
\t在此之前,叶一白也从未婚配过,他一心就为吴长官鞍前马后,只为报答他当年的一顿救命的饱饭和在乱世中的收留及重托。在遇到林巧之前,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忠勇二字,可如今他明白了什么是情意绵绵刀,情长最是要人命。
\t林巧爱着他的每一点,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好像天生就有一个人是为了你所有奇怪的喜好而成长、经历,最后就成为一个这样好好的模子,让人无法躲避。每一次叶一白专程过来看她,她都有千分的眷恋,万分的不舍,可她从未吐露过一个字。叶一白从未让家中下人囚困过她,她也从未主动迈出过那宅院半步。叶一白当然也是明白的,这一点就已经证明了她爱他。
\t叶一白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那条鸿沟,那不是拜个堂、同个房就能消磨填平的。可他一直都努力着,他希望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他也曾记得有人曾经告诉过他,这世间能够让恨消退的不是杀戮和报复,而是爱。他爱她,并不是为了消退她心中的恨,而是因为爱而想要去消退她心中的恨。
\t可他们就这样相对了好几年,林巧都未对叶一白说过一句话。
\t后来二次北伐,吴长官遭到北伐军重兵攻打,接连败退。眼看就要攻进武汉城,叶一白受命抵抗,只得先一步将林巧等家眷送出武汉城躲避战火。可这一仗,打了好几天,最后以武汉城中的守将投降画上句号,北伐军攻占武汉,吴长官也因此一蹶不振,退回北平。
\t让林巧想不通的是,当她听闻战火消退之后,进城打探,竟然得知开门投降的不是叶一白,而是一个姓李的师长。林巧此前从不过问叶一白的公事,但也听闻过这个李师长。他是叶一白的左膀右臂,别说叶一白是个倔驴子,投降是断然不会的。可就算是要开门投降,也轮不到他李师长来下达这个命令。
\t当然,让林巧更为想不通的是,从那之后叶一白就失踪了,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突围逃走了?战死沙场了?或者被俘虏了?都没有,这个人就好像从此消失了一般。
\t直到此时,林巧在这种失去了他的恐慌之中才慢慢体味到当初的那些平凡的幸福,才开始为自己的固执后悔。其实她也能想通,害死母亲的不是他叶一白,是这时势,是这纷争的年岁。可是,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