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姐听完了周雨环的故事,不禁有些唏嘘。周雨环对何三省的感情,让人有一种置身云雾之中的迷蒙感。可正是这种迷蒙感,让袁小姐心中生出了向往之情。这周雨环经历一生风雨,怎可能看不出何三省对他的爱意。可袁小姐说不清为什么,周雨环与何三省之间的那一层纸没有捅破,反倒成了这其中最令人为之揪心的地方。
\t袁小姐轻叹了一口气后,问道:“你可知这何三省的生辰?”
\t此时的周雨环已经十分年迈,动作非常缓慢。他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当然。”
\t随即,周雨环将何三省的生辰八字脱口而出,一改他缓慢的形态,像是十分笃定的。
\t袁小姐按照以前的办法,通灵到阴界寻人,可在做法许久之后,亦然没有半点动静。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袁小姐缓缓睁开眼来。
\t“怎样?可寻到了她?”周雨环一脸殷切。
\t袁小姐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t周雨环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定格,随即又是淡然一笑,像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结果。可袁小姐观察得非常细致,就在那笑容淡去的一瞬间,周雨环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落寞和惆怅。袁小姐自然不愿意看到他脸上的这种表情,让她觉得是自己失职了。
\t“这样说来,三省已经投胎去了吗?”
\t袁小姐点点头:“要么就是她现在还活着。”
\t这话让周雨环的眼前一亮,可如果之前的那个微笑一样,这一亮很快就消隐下去。
\t周雨环说:“倘若她还活着,那她应该一百多岁了,真想看看,一百岁之后的她在我面前蹦蹦跳跳会是个什么样,可如果她现在还活着,那能说明什么呢?她是在有意躲着我们?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她。”
\t这样想着,周雨环脸上的更添了几分难过。
\t袁小姐也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周雨环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折身朝那小道外走去。可他迈出了没两步,突然在两人的前方,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冒了出来。
\t袁小姐因为也没有注意,被这一道白色的影子给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t这老太太看上去与周雨环去世前的年纪差不多,她努了努嘴,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袁小姐心中一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t周雨环也看到了这个老太太,这老太太就佝偻着背脊站在他面前。周雨环看了她一阵,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t袁小姐心中生出了想法,莫非这就是当年的何三省?
\t可还未等袁小姐开口发问,周雨环就低下头去,继续朝前迈步。
\t袁小姐问道:“周老先生,你就不问问?”
\t周雨环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道:“不用问了,她不是三省。”
\t不是?那这么巧,她非要这时候从这地方路过吗?
\t这时,那个老太太轻笑了一声,说:“我的确不是何三省。”
\t这话让周雨环顿时起了兴趣,他回过头来,走到老太太面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三省姓何?刚才我们并没有提到她的姓氏。”
\t老太太说:“因为我就是受她所托,前来与你相会的。何三省说了,如果有人发令找她,要么是她母亲,要么是周雨环。看这样子,你就是周雨环吧?”
\t周雨环被这话惊呆了,连连点头。
\t老太太说:“总算是等到你了。要不是我在入阴司的时候受过何三省的恩惠,早就投胎去了,我都排了好几轮了。”
\t周雨环又问:“那三省呢?”
\t“她早就投胎去了,她说他最舍不下你,可对你的爱和关怀的最好的报答,就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这一生不成,就去下一世。”老太太说。
\t这话直接惹红了周雨环的眼,周雨环啜泣起来。过了差不多五分钟,他才从其中缓和过来。他问:“她还说了什么?”
\t老太太看了看他,缓缓讲出了何三省在轮回之前留下的话,她几乎是一字一句都背了下来。
\t何三省对陈冬和几乎没有半点感觉,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除了能够让自己当牛当马使使之外,没有别的用途。如果不是因为周雨环,陈冬和与她可能这辈子都扯不上什么特别的关系。当然,前提是陈冬和不会因为自己的过分欺压而憎恶自己。何三省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t其实在整个故事的前半段之中出现过的所有人,除了她的母亲,都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何三省。在遇到周雨环之前,何三省虽说家境并不十分优越,但也算是出生书香门第,没有父亲,家道中落,可母亲还坚持这家风在教导她。也就是说,在遇到周雨环前,何三省是一个深藏闺中的翩跹小姐。
\t那一天,她与周雨环相遇在那条巷子里,也就是那一擦肩,让她彻底爱上了这个大自己好多好多岁的男人,这就好像是猫儿爱吃鱼,而鱼儿喜欢水一样,命中注定。
\t何三省自认为自己是了解周雨环的,在她看来,其实人和人的了解根本不需要时间来奠定基础,真正能够从心出发的,只需要一眼便足够了。何三省认为,周雨环虽然守着偌大家业,裁缝手艺令所有人称赞,家庭也非常和谐,但他并不幸福。他被自己的道德捆绑了,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承诺履行责任,而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
\t在见到周雨环的妻子之后,何三省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向来相信,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可她不愿意像周雨环的妻子一样,成为他幸福路上的累赘。何三省知道周雨环不爱自己的妻子,虽然他真的对她体贴备至。于是,她希望自己被周雨环爱,也就将自己变成了与周雨环妻子截然不同的样子。每天张牙舞爪,大呼小叫的穿街过巷,一来是想引起周雨环的注意,二来是想让周雨环注意到自己,真正的吸引她。
\t不过后来她也疲倦了,因为她可以感觉到,不管自己怎样努力,周雨环都是不会表现出对自己的半丝喜欢,更不可能将自己迎娶进门。
\t何三省早看明白了这一点,可她也看明白了,周雨环是喜欢自己的,那种喜欢不是兄长对妹妹,而是真的喜欢。周雨环说,他能给人量体裁衣不用尺寸,只用目光测,但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能够用目光测出这个人身上的任何部位所需的料子,因为这个人在自己的眼里是立体的。
\t后来周雨环指名道姓,要与何三省和陈冬和做媒,何三省挣扎过,拒绝过。有天晚上,周雨环的妻子找上了门去,将事情摆明了与何三省交谈。她是知道何三省对周雨环的感情,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不阻拦,周雨环也不会辜负师傅的情义,而另娶一房。周雨环的妻子和何三省都明白,没有人阻挡过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不爱对方,只是周雨环他不能这样做,这是他活了几十年的人生信条,没有具体的缘由。
\t第二天,何三省便应了亲事,但她提出的要求是让周雨环为自己做一双黄道鞋。何三省没有让周雨环量自己的脚,也知道周雨环最不拿手的就是做鞋,她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周雨环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能不能在不量尺寸的情况下,做一双大小适合的黄道鞋。
\t武汉城被轰炸的那天,何三省其实一早就听到了消息,她让母亲先走,自己去取一样东西。这东西就是周雨环还未给自己的黄道鞋,取这鞋子不是为了非要嫁给陈冬和,而是看一看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她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
\t何三省在轮回的路上等过很久,可没有遇到周雨环。后来她也就放弃了,爱之所以珍贵,那便是要通过失去时的心痛来证明的。于是,她去来生。
\t周雨环听完这一切,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尽力的想把自己的哭声憋回去,可适得其反的发出了一阵阵奇怪的抽泣声,让人听了钻心的疼。
\t袁小姐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在一旁候着。
\t周雨环哭完了,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只请求袁小姐替他做一场法事,让他进入轮回。袁小姐此时还未缓过神来,她几乎是在完全没有回神的状态下做了那场法事。直到她看到周雨环走入了那束浑浊的白光之中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才明白,这是一场爱恨离别要告一段落了。看着周雨环消失的背影,袁小姐才终于深吸了口气,看着那已经深沉的秋夜,舒展开了深敛的眉头。
\t听完了这个故事,我看了袁小姐一眼。女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所触动。此时,她的眼眶又有些红润了。
\t“所以说,切勿忽略身边的幸福,时间最无情。”乔山说了一句。
\t兰冬瞪了他一眼:“别整天唧唧歪歪的,我们现代人跟你们这些老古董不一样!”
\t“有何不同,无非就是好人与坏人的不同,有情有义与薄情寡义的不同。”
\t“你个老小子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t“说者本无心,奈何听者偏有意。”
\t“你……”
\t我连忙将二人止住,催促着袁小姐口中的另一个故事:“那接下来,你们是不是就离开武汉了?”
\t袁小姐摇摇头:“本来是这样计划的,可在临行前,又听说了另一个瘆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