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事,搜到了。”
官差用木盘捧着一套衣物朝何景州示意。
我侧头看了一眼,是昨夜我替翠花换下的,因为累的想睡觉,今早上又赖床,忘了个精光,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结局都一样。
“下。”
何景州挑眉看我,并不急于离开,声音多了一份莫名的霸道。我明明是要抗拒的,却不由自己的抬手移子回落下方。
“我赢了。”语气透着一股孩子般的争强好胜,
“嗯?”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再有两步,我必输。再抬头看对面的人,儒雅的装束,连头发丝都梳的一丝不苟,偏生表情露出丝轻佻傲娇……
这般鲜明对比,令他突然多了一丝生动。
虽然他平时情绪变化也多,但我总觉得太假。前天晚上暴怒失态,加上此时毫不遮掩的表露,他是在做什么?
我心头一跳,“嘁,是要叫我夸你几句吗?”
何景州勾唇弯了下嘴角起身,“走吧!”
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跟在他身后。他狐疑的回头看我,“你跟着作甚?”
“不用带我上刑堂吗?”我也是莫名其妙,看他表情怪异,心里突然“咯噔”一跳,“翠花怎么说的?”
“她说人是她杀的,人证物证齐全,已经可以结案了。”
“什么?”
人证?
她竟然全揽在自己身上了?那个满嘴刀子的臭丫头,她怎么会?
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翠花,印象可以说相当的差,每天要被她骂无数遍,可也只有她一直在身边,给我仅有的一点温暖。
我心里涌起一阵无比的痛心和酸涩,深吸几口气后,我抬头正视着何景州,“人不是她杀的!”
一阵秋风萧瑟将榆树枝头吹的摇摇晃晃,树叶打着卷儿一片片落下。
何景州站在我面前的这片秋色中,宛若一尊僵化的雕像,冰冷的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你——确定?”
“我确定。”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毅然决定抛弃这个身份,对老天爷的安排表示强烈抗议,神情全是义无反顾。
可何景州怔了一会,突然倾身过来,贴到我耳边细声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明明是温热的气息,我却感觉到一种无以伦比的刺骨寒意。他的语气似乎透着对所有一切的了然把握,而我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所以……
我微微退开,瞪着近在咫尺的他,无声的用口语道:“是你!”
官差们似乎对我和他耳语厮磨的样子,并不急着催促。
而何景州对于我的反应,非但没有表示出警惕,反而眸中盈满了浓浓的兴味,“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完,他转身对官差们道:“走吧!”
我猛地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何景州,放过她。她才十二岁,她是个好孩子!”
何景州抬手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面上是腻死人的宠溺,“乖乖的听话,爷会宠你的。”
我仿佛被他下了定身咒,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吃错药了?还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赵小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果然楼子里出来也有楼子里出来的好。夏荷,你又让我见识了一回。妹妹何时能传授些本领给姐姐?”
“你——可以去青楼里接几年客,一定比我厉害!”
赵梨儿在我身后又忍不住暴跳如雷,“贱人,你想死是吗?”
我飞快的跑动了起来,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对我道:不能让她死,不能!
我的小花啊,当年我救不了你,这次我一定要救你。
我几乎一口气奔到了前厅,后面追上来好几位婆子和丫鬟。原主上回闯入前厅闹了事,她们应是也受了罚的。这次不敢再放任我,追的十分卖力,而我灵活用巧劲左避右闪的躲过,还是没能抓住我。
追到门房处,我看见奄奄一息的翠花被铁链锁住了手,像一条狗似的被拖着半个身子在地上往外拖,背部有鞭挞的血痕,脸上、手臂上……全是抓痕和瘀痕。
我的心脏似被什么紧紧的揪住了一般,
“放开她,她不是凶手!”
“还不赶紧来人带她下去。”
我听见了何景州愤怒的叱喝声,但是我没有去看他,
“不,人是我杀的,她不是凶手!”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翠花,颤抖的拂开遮住她脸的头发,摸到她脖上跳动的脉搏,我笑了,“翠花,醒醒,醒醒。告诉她们,你不是凶手!”
翠花吃力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我,她呜呜的又哭又笑,“我……我失了清白,活不下去了!”
“我跟你说的人生七禁,你忘了?不会活不下去的,你还小,日子长着呢!”
我抱住她的头,想起我看见炖锅中小花时的情景,那种绝望像无尽的海水将我淹没、窒息,那是一种被所有人遗忘、抛弃的感觉,太难受了!
“夏荷,你不要……”
我贴到翠花耳边,用只有我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翠花,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留下,我回去就好了。若回不去,也可以再投胎转世。”
翠花的身子僵硬住,但我相信她理解的了。
原主和我区别太大了,翠花与原主朝夕相处半个多月,仔细想想的话,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是凶手,何二爷是我杀的。”我抬起头大声向在场的人宣告,“我发现何二爷侵犯翠花,是我愤怒之下误杀了他!”
周围安静下来,诡异的静谧下,我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是何景州杀的,但我不可能指认他。
昨夜,我听到的声响、感觉到的窥视怕就是他吧!荒竹林里有秘密,我以为我关上暗门,就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惜事实就是事实。
我想何二爷从密道入何府肯定不是两三次,我不明白何景州以前能容忍,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何二爷,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路人!
“这、这……小娘子,你是不是……”官差头儿都惊的说不出一句整话,
“放了她,她只是个受害者!她才十二岁,以她的力气不可能杀得了何二爷。”
官差头儿看何景州脸色发黑,为难道:“你、你不也杀不了!”
我起身整了整衣服,有道身影飞快的向我走来。我知道何景州想阻止。但我不想在这个世界卑微的活下去,我没有一点归属感。
所以我握拳蓄势以顺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向官差头儿的脸上。
“嘭”的一声,牛高马大的官差头儿倒退几步,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啊——”
“我滴个天老爷!”
“这是个女人吗?”
“臭娘们,你敢袭击官差!”
官差头儿被我激怒,也忘记了是在何府,起身就来揍我。我像只灵活的猴儿,他挥了十几拳,一拳没打中我,反而累的气喘吁吁。
官差头儿一时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跨刀。
“啊……”
寒光乍现,四周响起了惊恐的尖叫。
而我在跨刀出来的一瞬,我点脚一跃,跳到官差头儿面前,一掌砍到他臂上麻穴。他持刀的手一脱力,刀掉下来,我抬脚接住往上一踢,抓住刀柄,刀尖对准了官差头儿的脖子。
“可是有力气杀得?”
官差头儿脸一瞬吓的雪白无色,哆哆嗦嗦的,“放、放、放下刀,不然叫你死无全尸!”
我仰头“嘿”了一声,刀一收扛在肩头上,“出息!”
我觉得我此时的样子肯定很嚣张,也与时下女子的温婉规矩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在场的人看着我,像见鬼了似的,包括何景州。
可何景州震愕过后,我却发现他单薄而饱满的唇角微微挑起了一个弧度,眸光邪魅又蛊惑,像是要将我吞噬掉一样。
我莫名的浑身一个激灵,偏过头不去看他。可那视线在背后实在太灼热,让人瘆得慌。
“抓住她!”官差头儿劫后余生后,怒发冲冠的下令,
“慢着。”
何景州走到了我身边,动作不急不慢,将我肩上的刀拿了过去,“为了一个奴婢,你成何体统!”
微热的指尖拂过手背时,我头皮一麻,也见鬼似的瞪他,“做什么?”
“我晓得你心疼翠花,但此事不可胡来。杀人偿命,你不晓得厉害吗?”
“偿命就偿命。两眼一闭,刀一落,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我此时顿有一种小燕子“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霸气豪迈之感。
“想想你爹娘,为了个奴婢,他们可也要背上一世骂名,你兄长也会仕途受阻的。”
我一顿,“鬼扯什么?跟他们有毛关系。”
何景州横了我一眼,双手奉上跨刀朝官差头儿施礼告罪,“老张,府中贱妾无礼,还请海涵。”
老张面色不虞,丢了这么大个脸,没有再拔刀砍人,完全是看在何知事的官阶份上,却也不肯就此作罢。
“何知事,你的娇妾既然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那便不得如此草率了结。此事需得上衙门,让岑刑事问案写明首尾,再由吴大人签名定案,方可结案,给何二爷一家一个交代。”
“老张,这实在是本官贱妾疼惜她的侍婢,才有如此作为。人证、物证已有,老张又何必再多麻烦。”
何景州边说边从袖袋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张,示意他莫再追究。
如此坚决的维护,令我小小的惊诧了一下,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