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子听不进其他人的劝,更加怒道:“老夫本也以为不严重,一个孩子受惊得病关了半月多,将将回学院,还未给老夫行礼问安,片刻没休息,他们这些人便得理不饶人的将他堵了来。老夫若不出声,怕就是这样一顶污糟的烂帽子扣下来,轻易毁了一个好孩子的终身。这不算严重?”
哪里是他们堵的?是我听了议论,晓得有一番战斗,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才过来的。
只是没想到李季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做事这么阴险不留余地。
我在世上活了三十年,从来都是单枪匹马,斗殴打架、闯社会……除了刚子哥,没有人像金夫子这样维护过我。
哪怕是秦氏,也没有这样的义无反顾。
我激动的手都在颤抖,眼眶炙热炙热的,渐渐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也许永远有人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感动。
可我想说,一个人孤单活在世上的苦,无所依靠的苦,悲喜自知的苦……总能有人体会。而如果有个人在所有人遗弃抛弃你的时候,他坚挺的站在你身边时,你的心情会是如何呢?
所以……我站到金夫子的面前,退后三步,然后重重的跪下去。
“嘭、嘭、嘭——”
每一个磕头都是十分的虔诚。
“谢谢夫子,今日之事夏颖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你这孩子突然跪什么?难不成是提前给我请罪?”
听了金夫子的故意嗔怪,我破涕一笑,握住他的手起身,笑道:“当然不是,学生觉得这种时候一定要跪一跪,才能不负夫子您对我的信任。您老等着,等着学生我如何给您找回场子!”
金夫子愣了一会儿,使劲儿戳下我的头,“你呀,就是一个闹事的人精。”
我笑了笑,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时,骤然一冷,死死的锁住李季的方向,他惊的往后一退,遂又见我嘲笑的勾起唇角,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李季,废话也莫多说,趁着夫子们和同窗们都在,将你做的东西拿出来,我们比上一比。”
“……”
“好,比就比!”
李季开始有点儿退缩,可他也晓得没有退路,所以故作镇定的要转身进拓造部研制室拿他的风扇,只是有人比他激动,早一步就准备,一听我开口,马上将风扇举过头顶从人群中挤上来。
“李季做的风扇我拿来了,这东西是我们看着他一点一点做出来的,他可不能当着我们的面偷谁的,现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是吗?我瞧瞧。”说着,我走上前几步,
那人抱着东西往后一缩,“你干什么?”
上回我摔东西的时候,他们可吓坏了。
“不干什么,就想见识见识,你不让我碰,那你就展示给大家看一看。”
不仅是那人,其他人也狐疑的很。李季看我一副自在不过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季,给大家看一看。不要让他这小人得志,现在揭了他的脸皮,看他如何再嚣张!”
我看见李季长袖下的手紧张的捏了捏,还没待我再激一激他,他就突然开口道:“夏颖,你拿着金夫子做挡箭牌,若我今天胜了,金夫子与你这种小人一起离开了学院,我岂不也成了罪人?”
“老夫走还是留,与人无尤,如果是夏颖的过失错处,走也是是老夫教徒不严,你何须作态装成一副愧疚样?”
李季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似有委屈,“金夫子,您怎么能如此偏帮?您教的是大礼大义,为何……”
金夫子却不让他将话说完,厉声道:“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你屡屡诱哄他人言行,对夏颖造成攻击和迫害,难道是心虚不成?”
“金夫子!”刘夫子气得浑身发颤,
“叫什么?有理不在声高。”金夫子横目一扫,“想扣人罪名,就将证据好好的摆,言一百道一千,那也是伪君子。”
读文言文的,讲理就是厉害,一套一套的。
刘夫子都回不了嘴,何况是他的学生。
我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爽过,太爽了!
李季骑虎难下,拿过风扇开始转动起来,也许有些阻力,转得不是特别顺畅,风就在面前能感受到一丝丝。
我也不急,双手抱胸冷冷瞧着他,待转了一会儿,也就这样了,我便开口道:“瞧着那天,转得也挺快的。今天怎么像卡了东西似的,还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像个破烂玩意儿似的。”
“你放屁!”
“言行粗鄙,下回上我的课之前,将这四个字抄上一千遍交给老夫。”
金夫子随便一句,将其他想要慷慨激愤的发表言论的给击退下去。
我忍不住笑了一会,又对李季道:“赶紧的转啊,要不去工部叫陶主事和闽司务来辩一回,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夏颖,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给你还留着几分面,你不要一再的欺人太甚!”
“说个事实而已,哪里欺负你了?”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我做的急,部件未打磨精细,所以才会有些不足。你什么也没有做出来,也想空口一张来诋毁我?”
李季仍是据理力争。
当然,他今日若不保住声名,以后的人生就会毁得一塌糊涂。
“谁说我空口的?”
我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他,接着道:
“既然你让这东西转不快,不如让我试试?”
“这、这是我做的。”
李季不肯,我当然不会再跟他争抢。
有了金夫子在,我再也不怕翻不得身,所以转头附到金夫子耳边说了些话。从事发到现在,金夫子一直也没怀疑过我,待我说完,他立即叫了个与他相熟的数数班学生寻了许多拓造部制艺的工具来。
工具有许多,那学生拿过来放在地上发出“哐啷啷”的连绵响声。我也不恼他置气胡乱扔东西,蹲下去拆开包袱,将工具一件件摆好在地上。
而金夫子对李季道:“不拿给他改,就当你输。”
他的口气颇有点不讲理,可谁也不敢跟他讲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李季若要扭扭捏捏的再退缩,估计有人会怀疑了。
所以,他不拿也得给。
我乍一从李季手里接过风扇,看了一眼外形,比我先前做的要精致许多,甚至还雕了刻花在扇叶上。
红漆马桶外面乖,有什么用?
“为了以示公平,在场各位皆可作证。不然我悄悄做出来,又污蔑是我偷的。”
我说了个开场话,然后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三下五除二的将风扇全部拆开。
就这一熟练的动作做出来,已经没有人再对我冷嗤嘲讽。
零件跟我以前做的差不离,但齿轮卡合、螺旋咬齿……哪是差不离就能做好的,偏差一厘,就会卸力、变阻力。
由于齿轮角度咬合不对,要重新计算,我在先前金夫子吩咐人拿过来的纸上演算,笔也是削尖的炭,待算好了结果,我便开始重新修整齿轮。
“天哪,金夫子,他、他这写的什么符号?什么字?”
头顶围了一圈,盯在我演算的纸上。由于遮了光线,我眯了下眼睛抬头,“夫子们呀,要看你们待会等我全做完了,再看如何?我看不清了!”
“快,快散开。”金夫子声调里都透着得意,
夫子们皆也不恼,另聚在一旁悄悄议论去了。
敲、捶、打、磨、用角尺比对……我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忘记了时间,周围发生什么,我根本已经不在意了。
也不晓得过去多久,发生了什么事,金夫子突然叫我起身收拾东西,我抬头一看……
咦,周围的人呢?全跑了?
“我还没做完,他们怎么就不看了?难不成刘夫子和李季又使了奸计,非要害我?”
“瞎说八道!”金夫子扬手拍了我一巴掌,“已经要上课了,谁还陪你瞎闹?”
不对啊,为什么每次我要释放金手指的时候,就是这种要死不活被人直接忽略的情景?
太坑姐了。
金夫子一个劲儿的催我赶紧将东西整理包好回学堂去,我脑子懵的不行,但见他并没有对我露出失望,其他人又没再继续赶我走了,我还是觉得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只要夏半知能入学,我就万事大吉。
不过我到了学堂,下课的间隙时候,才听得有人来给我报喜。
“李季走了,好多人看见的。哈哈……一个人灰溜溜走的,没半个人送。听说刘夫子气得把学堂里的讲台都砸了个稀巴烂,发了好大火。”
“夏颖,你那鬼画符哪里学来的?你难道认识海域之外的异族人?你这样的年纪,竟学的那样精通?算筹也就罢了,连那些字符也写得一气呵成,太让人震撼了!”
面对汹涌而来的好奇疑问声,我“嘿嘿”几声,“秘密,不告诉你们。”
他们拿我没奈何,虽说有生气的,但再也没有人对我轻视。
事情闹得如此大,李季已经彻底完了,别说他在鸿蒙学院,就是在盛京、在武周也会臭了名声,再无人敢用,敢收。
这怨谁呢?
还不是怨他自己,偷了别人的东西,却恶毒的还要毁了别人,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