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世安府这么久,这院里一直清静的很,今儿吵闹实在有点太阳打西边而出来的怪异感。
事情起因是崔美人被禁,厨房的婆子、丫头没法采买今日的饭菜,供不上各房娇妾们的用度,争吵打起来。
细月、满月竟也没摆平,便叫翠花唤醒我。翠花晓得我起床气大,犹豫了好久才推搡我起身。
“她们做不出饭,找我来又没用!”我眼睛都没睁开,
翠花接着摇,“昨儿孔嬷嬷才将主事的权利交给你,若你第一回就懈怠不管,岂不是以后都管不下?”
这个神叨叨的,简直太烦人了。
歇了会儿起床气,我梳妆好坐到花厅里,吩咐指派让细月将府中吴管事叫来。
吴管事是府里的暂时代理财务总管,现在统计、出纳、采购的银子都由他经手,听孔嬷嬷说是周槐之姨祖母屋里的人,不过五岁的年纪就卖身入周府,后来周槐之出生送到闵怀,吴管事十一岁,被周太夫人分给周槐之做院护,一直到如今成为世安府得力管事。
当初太后健在,周家门庭高,商户崔家为攀附周家,先送了个表姑娘给吴管事做妻,大家都叫梅娘子,现在是一等管事。关系一打通,后来崔家送崔美人再入闵怀周府时,就容易亲近多了,更是和周槐之成了青梅竹马。
吴管事是个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换在前世正是风华正茂的成熟大叔型。一进来便言行得体的向我行了礼,我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叫他开库房支出五十两银子去酒楼买饭菜回来。
“夫人,五十两确实够府中四、五日的买菜支出,可不够一府在酒楼饭馆消耗。且各房美人的份例不一样,这酒菜如何下菜单?”
五十两不够府中两、三百人吃饭?
我心中冷笑,捏着茶盖拂了拂杯面的泡沫,头也没抬的道:“这银子给厨房婆子去采买便是,吴管家便只管支银子出来。”
吴管事不服,“夫人不懂,这采买的事是另有人,厨房只管做饭菜,哪里晓得入酒楼采办?以前采买的买回东西再由厨房按各院份例分配。”
座下还有数十个各院来找麻烦的,一听也认同,七嘴八舌的让吴管事各院支各院的,自个儿出府采买。
胡美人院的一顿饭要支十两,其它院跟风也要七两、八两,六七十个美人算下来,得花上四、五百两。
我默不作声,让他们吵。
吵吵了许久,没见我应声,又都调准矛头指我。
“夫人,这都快晌午了,主子还等着奴婢伺候,您还是赶紧让吴管事支了银两,让奴婢们买饭菜去吧!昨儿一天也是随意对付的,今日不能叫主儿们又吃空气吧?”
“是啊,夫人您头天掌家,不晓得处理,是情理之中。但好歹解决燃眉之急,让各院先吃了饱饭再说。”
厨房里的婆子们只压低头听着,一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大家应是笃定我没本事处理摆平这件事。然今日我若应了这几百两的支出,以后也会变本加厉。莫说管人管事主中馈,就是耗子也会管不住。
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世安府能经得住这般消耗?
我看向吴管事,“府里的进项是宫中给的俸银,还是公子自个儿赚的?”
吴管事一顿,眼珠子转了两圈才回道:“都有。公子是嫡皇子,有近二品大员的俸饷,皇后娘娘也经常往府里赏金银布匹。”
“你去将今年赏的单子给我瞧瞧。”
“夫人,这赏赐单子是……”
吴管事又愕住了,欲言又止的想阻止我,被满月瞪了一眼,才急忙办去了。
看着吴管事离开的背影,我手指在桌面来回敲了几遍,问道:“嬷嬷说梅娘子去京郊庄子上照顾儿媳妇的月子,算着日子也有半月了。”
满月点点头,“是嘞!夫人新婚时吴管事的儿媳难产,梅娘子同公子知会了声便走了。公子后来也同吴管事道,府里反正没什么事,让她在庄子上多留些时日。”
婆婆照顾儿媳月子是理所应当的,但在大户人家,没哪个家仆敢如此懈怠作为。别说一月,就是十来天的光景,指不定被人挤了空子,在主人面前献媚。
世安府特殊,所以才任性了些,我能理解,而且这些天我并不管事,所以也不在意。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多想,崔美人是没有给我留丁点儿的脸面和余地。
“府中奴仆身契都是梅娘子管着,现在是在库房,还是在哪里?”
细月瞪大了眼看我,满月则想了想,如实拿笔墨写道:“各美人院的奴仆身契归各院管,其他人的梅娘子管了大部分,但从闵怀周家来的旧仆,是干娘收着。”
我“哦”了一声,然后指着底下那群厨房里头做事的,“他们的是谁收着?”
满月唇角扯了下,仍是写道:“干娘收着的,因为厨房里都是闵怀带来的。”
“那就好办了。”我笑了,“你去孔嬷嬷那将身契都拿来。”
“夫人要做什么?”忍了好久的细月出声问道,
我斜了她一眼,再给满月一个眼神警告,满月蹲身行了个礼,便真的去了。
厅里一直吵闹没消停,我老神在在的喝茶,待吴管事拿来红封金丝边的账本子瞧过,我差点没气愤的直接扔地上。
“这也叫账本?赏赐过了下手,给府里添累的吧?”我咬牙怒道,
吴管事缄默不语,但眼神里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讶,像是低估了我一个村姑能一眼看穿账面上的猫腻。
皇后这点赏可真是丰厚不过了,偏这些没有一样是给周槐之做正用的。
账本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哪个日子赏了什么,是为何故,各珍宝后头还坠一截小字又做了什么用,赏赐的东西几乎一件没往库房里存。
官邸豪门、尤其是家族,各项珍宝金银都少不得要有,一则是殷实家底库房,二则人情来往送礼。
世安府倒奇葩了,赏赐的金银珠宝刚入库就送给了各院美人。
尤其有一条五月初十,注:公子生辰,皇上、皇后赐黄金百两,冰种雪玉如意一对——赏披霞阁胡美人,慈安玛瑙貔貅手链——赏承露院陈美人,金丝玉盏一套——赏披霞阁胡美人,月光娟纱两匹——赏披霞阁胡美人、落晚阁莫美人……
我拿着账本粗略翻了一遍,不由气得笑出了声。
众人不解,但也有人以为我眼红单子上的宝物。
有几个凑头巴脑的小声议论笑话,时不时轻蔑的瞧我一眼,意思是:瞧她这上不得台面、眼皮子浅的样子,是要肖想赏赐不成,凭她也配。
阎王殿里走过几回的人怎么会稀罕不能吃不能玩的死物?
我气的是一群太子的侍妾,却堂而皇之的让别人养,这般不要脸又恶心的事,真是天下仅有了。
放下账本单子,我摸着手里昨儿孔嬷嬷给的掌印,懒懒的将视线移向厨房一堆婆子丫头处,冷道:“五十两够一府人一日的嚼用吗?”
“……”
没人应。
“翠花,从我的私己拿三十两给她们去买,若今日置办不出来,把牙行里的黄婆子叫来,本夫人既然指使不动,那便将厨房里的人全部换一换,省得不识好歹、不分主次。然后……你们各院若想吃好的,自个儿掏腰包买去!”
翠花一愣,咬牙应了声“是。”便去房里头拿银子。
其她人觉得我荒唐,更有那泼辣的嗤我说:“哪家哪户吃饭得各房各院自己张罗?你若不懂不会管,少扮葱头装蒜,先学好做人,再来做事!”
哪家哪户的妾室是供着陪睡别人的?
有些话不能明说,所以我全当听不见的忍着了,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若觉得不妥,找个妥当的人来管。公子夜里睡哪个院子里,叫你们主子提一嘴,吹个枕头风,公子喜欢谁就让谁管去!”
“你……”
话头一堵,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们主子房里睡的是谁,枕头风决计是吹不到周槐之耳边。
事办得利落干脆,反正讲不了道理,索性就不讲。至于后来府里,每次下人们提起我,都称我是市井户出来的蛮子、泼皮。
各院丫鬟和婆子不吱声了,后厨一堆人却是一万个不服。
“夫人为何发卖我们?是个什么道理?”
“你有什么资格发卖我们?我们可是从闵怀周家来的。你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头把火就要烧我们头上吗?嘿,夫人今日没有由头,就算有由头,你岂敢卖我们!”
厨房的一、二十人开始躁动。
我淡淡的睨着他们,并不言语,待翠花取了银子,便吩咐她直接给那领头的曹婆子。
曹婆子哪里会接,所以翠花直接砸在她脚下,“曹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但年纪大了,脑子越发糊涂拎不清。若今儿一早没能采买,为何不早早的来禀告?偏等着晌午时分等着各院的美人来闹,才吱声?你这点事办不好,还敢置喙夫人不该发卖你们这群婆子丫头?留你们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