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天,我带着舒生上学。我记得食堂里有多余的椅子,搬了一把到教室,让舒生坐到我的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穿着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教室里很多人很奇怪的像是研究动物园猴子的眼神望着舒生,昨天那个女生一下就认出了他正是那个挨打的男生,“啊”了一声,却没再说话。我不在意别人,舒生只在意我,他听我给他讲解课程,我又拿出我做过的试卷给他,让他试着做。
来给我们上课的老师看见教室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硬是愣了一下,不过虽然诧异,却没一人问起,下课铃一响,备科本往腋下一挟,走了,我和舒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抿着嘴偷乐。
中午出去吃饭时,我和舒生在操场却被一群孩子围住了,舒生告诉我,正是昨天打他的那帮人。很好,正要找他们呢,就送上门来了。我牵着舒生的手,对那群孩子指指学校后院,“那个小树林,我们速战速决,不会有老师和同学看见。”
为首的男生气势汹汹地手一挥,“走!”齐齐跑向小树林,穿过围墙下的小门,我让舒生站到外面别动,小跑几步,凭空跃了过去。
我数了一下,一个、二个、三个、,,,,,,八个男生,三分钟够了。
“我不说你们以多欺少,你们也别说我以大欺小,这点扯平。一起上吧,还要吃饭。”不把他们打趴下,打得心服口服,不杀鸡骇猴以此立威,以后舒生日子难过,我要趁此机会一劳永逸。“等等,还有一点没有说,如果我赢了,你们不准再为那那个男生,他是我弟弟。”
为首那个男生与其他几个对视了一眼,“好!”一个字既出,几个人立即向我扑过来,我缩身,一个扫腿,再就势手往地上一撑,另一条腿又扫去,欺近另外没倒的三个男生,以迅雷之势直踢他们小腿。
二分钟后,我又一跃,出了小树林,舒生果然还站在老地方等我。我拉住他的手,展颜一笑,轻快地说:“走,我们吃饭去。”半晌,后面那群不成气候的小混混垂头丧气地又从小门出来,跟在我们后面。
舒生骄傲地说:“姐,你真厉害。”
我笑,舒生,你不知道,是你给了我力量。
我觉得舒生来b城这事,还是主动告诉木家的好,反正木北迟早也会告诉他们,到时有可能被反咬上一口。下午放学后,我把舒生送回阮重阳的那套房子里安顿好,然后回了木家。
看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八点过了,可家里没看到木随云和木北,木兰和雪姨都在。见到我,木兰马上横眉竖眼:“不是住校吗?这个时间来做什么?哦,又是要钱的吧?我家不就是你的钱包吗?”
“安之啊,这个月的生活费好像已经给了。”雪姨好脾气地冲我笑。
“雪姨,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一件事要向家里人说。”
“哟,我们不是家里人么?你以为爸爸回来就可以给你撑腰了?”木兰冷笑。
“你爸爸出省考察,大概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你有什么事就说吧,不想说就等你爸爸来了你再来吧。”雪姨磕起了瓜子,摆出一付爱理不理的姿态。
“我弟弟来了b城。”我说。
“你弟弟?你弟弟不是木北吗?”雪姨瓜子不磕了。
“是我乡下的弟弟。他来这里找我,我想让他留下来。”
“易安之,你以为木家是收容所吗?收容你这个穷鬼就够了,又来一个穷鬼!你想怎么样?想他进我家的门?你这个贱货,做梦去吧!”木兰拍着桌子吼。
我不理木兰,只看着雪姨,雪姨将手里的瓜子丢进盘子,优雅地拍拍手,又弹了弹衣服,淡淡说道:“我说安之,当初你进木家,因为你是木家人,身上流着木家的血,你那弟弟算什么呢?他有什么理由进木家、让木家养?今天是你弟弟,明天是你养母,后天是你养父,就算再大的家底,也经不住你那些穷亲戚吧?今天别说你爸爸没在家,在家他也不会答应的!”
“难怪进来就问我爸去哪了,你真不要脸!自己赖进我家,还想弄个什么弟弟来,既然是你弟弟,你还赖我家做什么?为什么不滚!你滚啊,绝不会有人拉着你的!”
“雪姨,我弟弟是来了,我只是把这个事实告诉家人,并没想要进木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受她们语气的影响,很平静。
“既然这样,那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弟弟,你随便怎么安置吧。不过,木家不会再给你一分钱!我不能让木家的钱花到一个跟木家丝毫不相甘的人身上。希望你能理解。”雪姨浅笑地望着我。
我点头,转身就走,木兰的声音传来:“妈,当初为什么要让她进来啊,我看到她就恶心!亏你们还花这么多钱买回来!我要买辆莲花,爸老不同意!我都大学了,人家都开着跑车,我还是那辆丢人的小mini!”
走到外面,竟然看见木北衣服破烂,一身伤痕地站在一盏路灯下徘徊。他看见我,立即将头羁骜不训以及不屑一顾地拐向另一边。
我经过他的身边没有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木随云不在家。”
他知道怎么做,不敢进去,不就是怕木随云发现他在外面又打架了,不止打架了,还受伤了,输了。
有一次在老宅,我听到木伯恩在教育他的孙子们,“打架不丢人,输了才丢人!要打,就要赢!打赢了不怕人找上来,打输了不要告诉家里!没那个本事,就要安份,老老实实地呆屋里不要生事!需知,生事得有生事的资本!”
回到明朗居,舒生已经做好了饭在等我回来,见我来了,立即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芹菜炒香干和一碗鸡蛋汤来,“姐姐,我们吃饭。”
“舒生会做饭了啊?”我很惊奇,从前在家里,从来不敢让他去厨房,生怕柴火烟熏到,引起咳嗽,又怕烫到他,引起激动。他是我呵护在手心的弟弟。
“我病好了后就学习做饭了,可总没有姐姐做的好吃,爸爸妈妈也说你做的要好吃多了。”舒生一点也不沮丧地笑。
舒生给我装了满满一碗饭,我几下就吃光了,在这里,不必记得那些礼仪,没有人会说我喝汤有声音,吃饭有声音,没有人会说我手伸那么长挟菜,满杯的水一口气牛饮喝光。
菜的味道很不错,我觉得一点也不比我做的差,舒生吃完了后,我将饭碗里的饭倒进剩下菜碗里,筷子搅动,将菜碗上的油渍清得干干净净地吃进了肚子。舒生立即收拾碗筷去洗碗,我乐呵呵地看着舒生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他一直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以前不能在体力上帮我,就在心思上帮我,现在能帮了,他一点也不闲着,如此生活,我和舒生都很快乐。
吃过饭,洗过澡,我把衣服都干晾到阳台,然后和舒生做一起功课。晚上睡觉,我让舒生睡另一间房,舒生不干,硬要跟我睡到一起,他说,跟姐姐睡了十几年,姐姐走后,身边没个人,很不习惯,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开始失眠。我让舒生睡到我的身边,一会儿,听到了他轻微的呼吸。他的睫毛长长的,像一把扇子,轻轻扇动,小时候,他常常睡在我怀里,我闲着没事,就数他的眼睫毛,数呀数呀,数不清了,又重头开始,有一回不小心将他的眼睫毛扯下一根,他疼醒了,扁着嘴要哭,我怕爸爸妈妈听到他的哭声,求他别哭,我把自己的眼睫毛赔给他两根。说罢真的去扯自己的眼睛,舒生眼泪满到眼眶里又收回去,软软地喊,姐姐,我不哭,不要你赔,我不要你赔!我亲了舒生的脸一口,表扬他说,舒生最乖,姐姐以后都对你好。舒生甜甜地笑,姐姐乖,我以后都对你好。就像是承诺一样,他真的一直对我很好,最好,最好。
舒生睡觉还和以前一样乖,不乱动,轻轻地依着我,呼吸又平和又安稳,我曾多少次把手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他的气息,我和爸爸妈妈的心思一样,就怕他一天突然再也醒不过来。刚来b城时,我半夜睡觉都会醒,伸手一探身边,空的,才想起舒生没和我一起,好久,我才慢慢习惯身边没有他。现在,他又回来了,我半夜醒了一次,一伸手,摸到一个温热的身子,心一松,又睡过去了。
在学校,我又找来了一张桌子,舒生和我并排坐一起。奇怪的是,我做这些并没有老师或者哪个领导来询问,甚至后来考试发试卷,都有了舒生的份。舒生在学校很安静,但这种安静不是那种没有存在感的安静,他不爱说话,眼睛清明澄亮,脸上有隐约的笑,眉目之前有股魏晋时期的文人风流之态,温润如玉,竟然很得人缘。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又温婉,别人找他问话时,他谦和有礼,不慌不忙。我刚来时,差不多半年都没改过我青山村式的普通话,别人找我说话,我大多沉默以对,难怪我和他同是乡下来的孩子,他却比我受的白眼少多了,有的女生还偷偷看他,我承认,我的舒生确实很好看,比阮重阳正气,比那个叫步轻风的和气,比楼顶上帮我的那个男生阳气。
有一回,校长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我舒了口气,到底是找我了。
“听说那个叫易舒生的,是你弟弟?”校长让我坐下,很和蔼,自从我那次公开考试后,学校很多老师都对我青眼相看,我想,这大概也是没赶走舒生的原因。
“你想让他在这里读书?”
“可以吗?”
“我看了他这两个月的成绩,不错。可以留下,但你付得起学费吗?我可以破例收下他,也可以免除他的书本费,但学校不能给他免除学杂费,不过,他可以拿学校的奖学金。奖金从从高一开始就有了。”
“谢谢校长,该交的钱我都会交上的。只要学校能收下他。”我站起来,向校长深深弯了一个腰。
“不用谢我。是你们自己帮了自己,你们很优秀。”校长笑眯眯地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私人问题。”
我点头。
“你跟b城木家是同一家人吗?”
我有点迟疑,我从来没有暴露过我的身份,是什么让他联想到一起了?
“有一次木惊涛找到学校来了,为了那次考试的事。”见我沉默,校长揭开谜底。
我恍然,小叔叔到底是没忍住,还是跑到学校来为我讨回公道了。我点头,“是的,我是木随云的女儿。”
校长长长“哦”了一声,眼神复杂,“同样是木家的孩子,你不一样。我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确实是学校决定仓促,处理不当。还好没有对你造成大的伤害,你的各方面的素质都比一般学生都好。”
“谢谢校长。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每一个考验对我来说都是动力。我不会因此而消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