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对于域外文明来说,并不因为它的贵重稀有而就显得弥足珍贵。
自古以来,它乃是权力的附属品,权势的煊赫饰品,权力的婢妾,阴谋诡计的奖赏,小人得志的蛊惑点缀,战争的润滑剂,暴力强盗垂涎三尺的战利品。
梁山好汉排座次后的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多寡均平,不在金银,而在座次,这就是金银的地位和能量。
它既不强大,也不善良,既不如人们想象的金兰之友那样的纯真,也不具备不怕火炼的品格。
它是丰腴的美女,肥美的羔羊,无论是山贼大王,还是皇帝老子,还是江湖豪侠,抑或奴才账房先生,戏子倡优,都可以拥之巨万,都可以予取予求,都可以以之彰显自己财雄势大,都可以用以草菅人命,买通权贵,勾连结党,营私舞弊,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甚至密议卖国求荣,阴谋颠覆的勾当。
对于匹夫匹妇来说,他们目光狭窄,见识短浅,以为账房先生和戏子倡优及他们那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儿女们以华屋美宅,香车美女的炫耀,因之所拥有的财富,他们以为那便是富中极致。
作者既不想戳穿他们狐假虎威的面目,也不想撰述金钱美色的纸醉金迷,只是作者想交代清楚权与金银的关系而已。
匹夫匹妇不知道,在此种文明之中,固然会有奴大欺主,店大欺客的反常,不过账房先生作为奴才的确也可以骄纵横行一时,也可以因主人的富贵跋扈而嚣张,甚至出入结驷连骑,用度华美丰盈,比侔王侯。
可是在他们的主子面前,他们永远是低人一等的下贱奴仆,就算是他们麾下有千万奴仆逢迎侍奉,就算是他们精明能干,钻营十分,他们在主子面前也不过是奴才贱种。
如果他们不在性情难以揣测的主子面前瑟瑟发抖,不揣摩其心思以讨好的话,他们的下场将会非常难看,甚至得意忘形到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话,那么主子一定会让他们死的难堪,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们若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明白自己的身份的话,还说不定能够得保安富尊荣。
否则,他们将失去一切,包括所有,甚至生命身家。
此种文明之中,并不会没有智慧超群,德才兼备的亿万富翁,只是这些亿万富翁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做看守奴仆,一旦权力觊觎,他们便会身无分文,如果敢有反抗,便是性命不保。
在中土文明之中,获得它最通常的手段便是熟读四书五经,应科举,举秀才,不是通过此种渠道得来荣华富贵者,总之不是正途,所谓士农工商,早就拟定好了身份等级。
获得财富要通过做官做吏,这会让人瞠目结舌,儒家不是教导为国为民么,怎么做官贪婪无厌因而得有荣华富贵反倒成了正途?
现代文明中所认为的以经商致富,以开设工厂,满足人们的需求而创造财富,满足人们的寻求,推动社会的进步,才会产生保护自己合法经营,辛苦积累积营的财富的动力,建立较为合理的文明与律法,推动社会的进步和法治,这也正是西方文明到了近代得以飞速进步的原动力。
可是,在中夏文明中,这从来都不是一条正途,正途乃是所谓一朝皇榜提名,便可高官得作,骏马得骑。
大权在手,自然呼风唤雨,覆雨翻云,附庸风雅,甚至可叨取更高的大儒鸿儒的名衔,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正是皇帝老子钦定的读书人的正途也!
那些黄金美女,华屋美宅,自然便是为未来的权势腾达与亨通者预备的。
不过,这盛宴只要你有十分的运气,又加上百倍的努力,铁下心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不闻百姓冻馁饥渴,横下做奴才的心,若是你八股文尚且七窍通达六窍,也并不妨,纵然考到胡子发白,皇帝将会以你为天下读书人的榜样,意思是看,就算是被强暴了一辈子,还是依然安心做奴才,兴许就赏给个老贡生的荣号呢!
说不得,取得这些,既不靠能力,也不靠德行,而是靠着能够出卖良心和良知,顺从做奴才,便可金银满箱,良田美宅,高官美女,享之不尽。
不过这一切你可以享用,你的父母妻子,儿女子孙,三亲六故,三妻四妾,小舅子,表姨夫也可以恩荫叨庇,但是这些荣耀并不恒久属于你,你不具备永久的产权。
你只是使用者而已,因为在产权不明的文明里,不存在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律法,也不存在这种敬畏。
皇帝随时随地可以因自己的喜怒哀乐让你抄家灭族,让你一损俱损,让你吃多少吐多少,甚至吐出你的心肝五脏赔偿都可能。
红楼梦中贾王薛史四家,可谓王侯之家,诗礼簪缨之族,门人弟子总能够盈满朝堂,沾边挂故的贵族亲朋,也足以威慑皇帝老子的半壁江山,只可惜一旦在权斗中覆灭败北,也不过落得个讨饭落魄的下场。
千古之下,邓通,沈万三,胡雪岩,都是家资巨富,富可敌国,其为人也都是一等一的精明者,商界巨子,诚不虚也,只可惜一旦被权力觊觎抛弃,便会落得个冻馁饥饿,身家不保。
此种文明,没有任何人任何家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更遑论财产,如果真的有不可侵犯,那也只有经典赋予的皇帝老子,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谓神圣不可侵犯的,乃是九五之尊,乃是紫禁城中金銮殿,九龙椅上的望之不似人君的那个民贼独夫。
他们给你定下纳粮赋税,贡献子女玉帛的法例,如何磕头,如何行礼,如何觐见,如何晋谒,如何徭役当兵,如何做奴才,都分发的亭亭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