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成玉人泛相思,
不知从何时开始,孙幺妹渐渐地喜欢上了早起,天还没亮她就已经开始起身着妆。
清晨洗沐,整理容颜。因为起得太早,贴身侍婢还没来得及过来伺候,只好自己打一盆清水,梳理长长的头发,看着水面映出的娇媚容颜,孙幺妹不由得俏皮一笑,用白若葱根的玉指轻轻弹一下水盆里的另一个自己,顿时皱起一阵涟漪。
净面完后便要对镜上妆,她舍了水盆便轻快地来到梳妆台前,从一侧的暗箱内取出一方精致的木匣,轻柔地将其打开并从中取出许多女儿家的物件,眉笔、胭脂、粉盒、花黄应有尽有。
只是寥寥数笔的简单勾勒,妆镜之中原本就十分姿色的玉人儿竟又平添许多娇艳;小指挑起的一些水粉,轻缓均匀地揉搡在玉面两颊,又让已经娇艳欲滴的美人儿加上几分妩媚;两片粉唇微微含住一片殷红的胭脂,更是为这个已经集娇艳妩媚于一身的丽人增添一丝妖艳。就是这样还是不能让怀春少女十分满意,又寻过一片花黄对着妆镜于前额端正贴下,莞尔一笑,镜中内外两张玉面,便犹如新玉出窍,染得一室之须臾更胜活色生香。
每次妆成之后,孙幺妹总是痴痴地枯坐在梳妆镜前,算不上孤芳自赏,只能是哀芳自怜!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那日风雪与张文若一晤一别后,孙幺妹昏暗色的世界里突然多出一抹艳色,而与她对视的妆容镜里也隐隐多出一人颜色。
这是三个同命相怜的可怜人,同样的孑然一身,同样的有克命之嫌,同样的命途多舛;不同的却是两个存在现实的妆镜中,一个却沉浸在虚幻妄想里。真是,本该活人的却死心,应属假象的却真存。
又可谓,唐有诗仙醉后邀月成三人,今有幺妹相思怀春多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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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春少女多相思,
孙幺妹也不知道她是从何时起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倔强爱笑的少年,许是相似的经历让她颇有感触;又许是小表弟的一番调笑触动了她的心中往事;亦或是那个少年淹没在雪天中的最后一抹苦笑激起了少女心中沉寂多年的悸动…
孙幺妹觉得一切是那么的虚幻,又是那么的真实。几天的那场邂逅,使得自己封沉多年的心扉便闯进了那人的幻影。
自己托人打听过的,那人自报的来历属实。他确实是张家村里的一个孤子,父母于两年相继离世,族中也无叔伯兄弟。
他也确实读过书,还在本地士林中也鲜有闻名,在县学时作的许多文章直至现在还多流唱于名妓雅士之间,那本该是金鳞腾飞的人物,却因为父母辞世带来的人祸,使他困顿在此间的泥泽之中守孝慰灵。
许是一见如故,又或是相见恨晚;渐渐地在孙幺妹心中萌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自己或许可以资助那人继续读书,就像自己枕头下藏的那本才子佳人的话本里说的:才子蒙难遇佳人,佳人赠金助脱困,待到他日君乘风,正值佳人称夫人。
孙幺妹知道那人自恃气节,便在暗中托了几人去与那人商议资助他读书之事,却全都被那人以不食嗟来之食为由而驳回告终。
得到这种结果,孙幺妹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对他更加看重,本想亲自出马与面见相谈,却因为家中临时出了变故,迫使她不得不暂时离开家乡出趟远门。
就这样,孙幺妹便带着对家人的眷恋,对故土的不舍以及对那人的一缕情愫踏上了远途。
这一走便是整整一年,她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个少年,却没料到在回家后的第二天因为张神婆子的一句戏言又让她记忆泛起了潮水。
孙幺妹觉得,或许这种莫明的心悸就是那个少年曾对自己说过的本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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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瘾便称痴,
孙幺妹自从应下张神婆子的保媒后,心中的那份悸动便是愈演愈烈;有时她也会在午夜梦萦时梦见藏在心中的情郎,那是自己从来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像是有一颗种子埋进自己心窝子里秘密发芽;又像是有一壶老酒藏在自己记忆深处越掩越醇;更像是有一只猫儿徘徊在自己衣襟下方越搔越痒…
孙幺妹本以为那人便是自己历经磨难终遇的良人,便带着一厢情愿,十分意动,满腔欢喜赶制起了嫁衣,却不想上天仿佛注定要和她开玩笑一般…不久后镇子上便传开了李家大丫已经和张文若订下亲事的消息,孙幺妹当即懵了,她痴痴地望着手中的半成嫁衣,黯然无助地抚摸着怀里的那本定亲信物,泪水便犹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地潸然落下…
人们常说相思能成疾,病来如山倒。或许是经历过两次失败的亲事的缘故,孙幺妹对于婚姻有着异于常人的期盼,更对于能与张文若定亲一事格外看重,却不想突如其来的临时变故直把这个平时还算坚强的女子彻底压垮,更甚是气郁的口吐鲜血才算了事。
孙幺妹突然病倒可算吓坏了孙家老少,孙屠子更是气的抄起一把杀猪刀要去李家找张文若算账,若不是全家老少的联手阻拦以及孙幺妹的苦苦哀求,说不得孙屠子又要干起亡命天涯的本行。
孙幺妹是气郁病倒,还吐过郁血,算得上大症,庆和镇上的大夫多属半路出家的庸医,平时给病人诊治个头疼脑热尚且棘手,更何况孙幺妹的病症如此骇人。所以在孙幺妹病倒当天就被孙屠子一家带去普济寺找了本寺住持为她延至病情。只不过此事对外人不好宣扬,孙家人为保全孙幺妹的脸面便暗中隐去她气郁吐血一事,反而宣称她是随着家人到普济寺进香还愿,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张家叔侄买肉遇到的种种风波。
孙幺妹是气郁成疾,这种病吃药扎针最多只能起到缓解,要想痊愈还必须是得解除她心中忧愁才行。
普陀寺的主持玄慈大师是个得道有为的大德高僧,不仅佛法高深,而且更是杏林圣手。他刚见到孙家人送来求诊的孙幺妹就已经明断了七八分病理,待他询问病由,摸脉号诊后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想。
玄慈方丈知道孙幺妹是气急伤的身,便开了味温养脾肾的处方给她服下。也不知是孙幺妹底子打的好,还是玄慈方丈的医术高明,只才一碗草药下肚,她的脸色就大有好转。只是玄慈深知药能治病难医心,便又假借一个故事禅机开导她。
“一个苦者临终前找到老衲倾诉他的心事。
他说:“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
老衲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他又说:“这些事和人我偏偏放不下。”
老衲便让他拿着一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注入一些热水。
老衲问他:“放得下么?”
他答道:“放不下。”
老衲就又往他手中的茶杯加了一些热水,直到水杯刚刚要满时,老衲又问他:“放得下么?”
他神情虽然有些痛苦,却仍是不愿放手,便答道:“放不下。”
于是老衲就又向他手中的茶杯加水,一直到水溢出来,老衲都没有在问过他。
只是这一次,苦者没等老衲开口他便自己被烫的松开了手。
孙施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了。”
痛了,自然就放下了!孙幺妹没有注意到玄慈方丈的离去,反而一直念叨着这句话简直就要魔障一般。
痛了,就真的能放下么?孙幺妹苦涩一笑,她的痛在心头,撕裂着每一寸筋络,燃烧着全部血液,可是心中的那份执念却没有放下反而侵入了她的骨髓深处,让她迷失,让她迷惘。
痛就是痛,刻骨铭心的滋味。
孙幺妹不想放下心中的执念,可是她又不想因为自己累得一家老小为她担心犯难,更不想父亲因此而迁怒于张文若,便强打精神现身于人前,以此来宽慰家人对她的担心。甚至于她只在普陀寺修养了一夜便匆匆赶回家中,为的也只是制止提前下山的孙屠子再去为她寻仇报复。
孙幺妹是在家门口追上的孙屠子,苦苦哀求了良久才让孙屠子放弃了寻仇的打算,只是没有想到父女俩个还没进屋,便听到了肉档内张家叔侄正和留守的小伙计二牛吵作一团。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孙屠子一见来人正是负心汉子张文若,便要抱起横板上去理论,孙幺妹在旁见势不妙,连忙栖身拦住正怒火中烧的孙屠子,又是温言细语地说了许久,只是这次也再也不能说动孙屠子分毫,无奈之下孙幺妹便想了个幌子诓骗孙屠子自己有法子还能挽回她和张文若的亲事,这才让爱女心切的孙屠子暂时压住了怒火。
于是,这才有了后面孙家肉档父女两个联袂演绎的那些戏码,而张家叔侄这才能在平安脱险之余还白得了二十斤生肉。
演完那场闹剧后,孙幺妹本以为她和张文若的缘分至此尽了,却不想经此一役之后,孙屠子竟灵光乍现想出了个看似绝妙实则阴毒的主意,希望籍此可以挽回爱女的亲事。
孙屠子知道孙幺妹对张文若动了真心,不敢把这个主意阴毒的一面诚实相告,却说了绝妙的一面,这才堪堪博得了孙幺妹的同意。
以至于今天又闹出了一场老丈人领着全家为女婿割麦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