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的童音刚落,厅堂内的孙氏族人的注意力就连续变换了数次。
孙良此子虽然生于升斗小民之寒门,常年混迹于贩夫走卒之间,却丝毫没有沾染上此间的市侩名利之脾性;反而是庆和镇上公认的少年神童,也是孙氏族人光复门楣的希望。所以,他的到来,自然会吸引到一众族亲的注意。
只不过,堂中众人才把目光递给孙良,却被他的一句话吸引到了张文若的脚上。
孙氏族人原本真的没有察觉到到张文若打着赤脚,
刚开始的时候,张文若是跟在孙屠子身后迈进的堂屋,而左右两边又有孙幺妹和孙浩挡着,大家自然没有特别注意到张文若没有穿鞋。
而等到新姑爷亮相后,众人自然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不俗的相貌上,谁又会闲得无聊盯着他的脚看,而且张文若此次出行不同寻常,他是抱有目的过来的,所以穿着打扮都很正式。
他今天穿的服饰正是以前读书时定制的长款儒衫,站着的时候,衣服的下摆堪堪盖住脚面…
这到底是一双怎么样的脚!
这是一双脏的油渍麻花的臭脚!
一双脚面上密布着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鞋印;每个脚趾都缝夹杂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色泥垢;而脚心更是黏附着斑斑点点的,屎黄色的…泥痕?…哦不,请原谅我的愚昧,泥痕里面应该不会掺杂着类似于隔夜饭的痕迹;想必,这就是屎吧!
再加上这双脚略微肿胀的卖相,以及众人心中隐隐浮现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大厅中有了这双脚,自可让五毒避让,妖魔俯首,但凭一息尚存,绝对独步天下。
这到底是一双经历过多少故事的脚啊!
“好女婿,你…你打赤脚过来的?”
孙屠子向来是个豪爽的性子,心中不大能藏住事儿。
开始的时候,他光顾着在心里盘算如何蒙骗张文若喊他岳父就已经绞尽心力,再加上他平时走路,一向看人不看路…或许府中的其他下人看到这一点端倪,或许与他们一路结伴同行的孙浩也看到了此处不妥,可问题是无人告知他呀!
难怪自己带他游院子,他总是跨丧着脸!
难怪每次经过碎石小径,他总是面红耳赤,嗷嗷叫!
“好女婿,你的鞋呢?”
“额…丢了!”
“丢了?”孙屠子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张文若,犹豫地问道:“路上遇到劫道的了?那也不对啊!…你这身衣服可比鞋子值钱多了!…况且,”说到这孙屠子的语气不由得猛地一顿,赶紧往孙幺妹的脚下打量起来,“…还好,还好!…好女婿,你说你的鞋子丢了…啧啧,到底是怎么个丢法,可否把其中实情说说,也好让老丈人帮你参详参详。”
听到孙屠子的询问,厅中众人也不禁满怀期待地等着张文若的回应。
“额…这个么,”
面对孙屠子连番质问,张文若真不知道如何措辞回答他。总不能告诉他,半道上我调戏你闺女,被过路的老大娘看不惯啐了两口…
“回孙伯父的话,小侄这双鞋子呀,它呀…其实…”
正在张文若抓耳挠腮地想着由头敷衍众人时,一旁在座的孙幺妹有些看不惯了,她知道情郎心中的苦恼,便很贴心地代他开脱道:“回父亲的话,张公子在送女儿回家时,路上遇到了一个讨饭的乞儿,张公子见他蓬头垢面,衣难蔽体,足不着履,便发善心赏了几钱散碎银子不够,竟还将他足下的步履送给那人…这,此般德操端是堪比古贤!”
“哦!”听到此处,孙屠子质若恍然地点点头,并挑起一根拇指赞道:“…若这事儿真是像幺妹子说这般,我家女婿端是个一顶一的好男儿!”
众人一听,也不禁跟着连连称赞附和,直捧着张文若的一双臭脚,大赞讴歌。
“孙伯父,赞誉了!”见众人如此推崇自己,诚实如张文若是根本不敢坦然身受,他先是悄悄地给孙幺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连忙起身朝众人拱手施礼,嘴上还异常谦逊地推辞道:“…小侄赠人步履,不过是微末道行,哪敢受得列位如此胜誉!真是羞煞晚辈了!…列位想必也是知道,晚辈以前乃是儒门学子,生平深受圣贤教诲,自幼且秉持良善礼义;曾立下壮志,势必效仿先之圣贤,自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吆喝,”张文若还没把他的人生抱负说个大概,一旁的看戏的孙良就忍不住发难了。
他恨恨地瞥了张文若一眼,便悻悻地踱着方步往孙老太爷座在的上首奔去,正当张文若疑惑他要怎么什么时,这孙良竟一屁股坐到老太爷身边的那个无人敢做的上首,并且嘴里还相当嚣张地说道:“说的倒是一套套的…张文若,你嘴上的功夫端是不凡啊!…难怪你能把家姐骗的与你私奔!…只是,孙良却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墨水也能匹配嘴上的…不凡!”
“额…”张文若正说的痛快却被孙良突然打断,心中自然不大痛快,只是碍于眼前这个孙良是孙幺妹的嫡亲弟弟而且年岁又小,实在不好与他计较,于是便用一副较为温和的语气与他说道:“孙良是吧!哥哥听你家姐提起过你,她说你人小鬼大,自幼好学,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今日一见果然属实!…哎呦,瞧你这小模样长的,虎头虎脑的得多讨喜啊!”
“张文若,我孙良敬你是儒门的前辈,对你种种作为一再忍让,你不识好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辱骂与我!说我孙良虎头虎脑,难道你是在暗指我出身粗鄙,不具儒门仪态,不堪恩科功名么!殊不知,君子谨言慎行!”
“呃,…”张文若口(唇)微张数次,还是不知道如何辩白,他看着孙良的那张胖脸不禁有些无所适从。
“张文若,你是谁哥哥?…我孙良的?你也配?”
“孙良!”许是觉得孙子做法有些过了,一旁端坐的老爷子便出言提醒了孙良一句:“君子,谨言慎行!..还有,张文若不是你能叫得,他是年长者,又和你共拜一个恩师,与你二姐幺妹也同样牵着干系,他这个贤兄当之无愧!”
老爷子点拨完熊孩子孙良,又接着对一旁尴尬的张文若劝慰道:“张家后生,孙良年岁还小,不知事儿,你在家里是他的长辈,在学业上又是他的同门师兄,顽童,许多不对之处,你可要多多担待才是啊!”
面对孙老爷子的温言相劝,张文若出了好言答应,也不敢继续追究。
“祖父教训的是,孙儿记下了!”孙良得了老爷子的提点,丝毫不敢怠慢,赶紧起身施礼,连带着还将刚才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许多。然而即使是这样,他看向张文若的眼神也分外犀利,直让某人心生不安。
说也奇怪,刚才孙良一再用言语挑衅对张文若挑衅时,屋内的众人虽偶有惊诧,但是大多人,包括孙良的生父孙屠子,以及他的姐姐孙幺妹也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并没有要上前劝阻的意思,使得此间的气氛不禁有些诡异。
张文若觉得,正是众人对孙良此番不当举动的一再包容,才促使他如此无所顾忌地挑衅自己,这也使得张文若不禁检讨,倒底自己做了什么,竟招惹了这么个中二少年!
“祖父,孙儿有事向您请示。”孙良果然是怕老爷子,每次与他老人家说话,不仅语气恭敬,而且还要躬身施礼,直把孝义、礼仪做的滴水不漏。
“说!”面对孙子谦恭,老爷子也不矫情多问,只是简明扼要地道出了一个说字。
“祖父,孙儿时常听闻张文,张兄,颇有才名,孙儿自诩不凡,想和他切磋下学问。”
孙良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主,只因为张文若夸了他句虎头虎脑,他就能记恨至今,描述张文若才学时只用了颇有二字,而他之前用过的不凡却独独安置到了自己头上,在明眼人看来这分明是在打脸。
“唔…你与张家后生是同门的师兄弟,又是难得的学友同窗,学子之间切磋学问,相互砥砺,倒也使得!”
老爷子端起茶水沉吟了片刻,便答应了孙良的请求,直让中二少年孙良暗暗生喜,而一旁在座的张文若却兀自发呆。
老爷子,我跟你以及你孙子才刚见了一面而已,咱们还没有熟到切磋学问,以及代替我允诺的地步啊!...你老人家没听说我在张家村种了三年地么?这他娘的,不是存心让我当众出丑么!
张文若一听老爷子代他答应了孙良的文争比斗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刚想措辞推掉这场比试,却又听见老爷子专门对他说道:“张家后生,老汉知道你文若天授,才比子建(曹植),博文强识,见地不凡;但是此次你与孙良比斗不过是咱们亲人间的家宴之试,你可莫要当真,千万要手下留情啊!待会比试时,你随便教训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就行了,可莫要施用神通伤及孙良才骨文根啊!”
神通,文根?我去!孙大爷,虽然我张文若是坐着时光机过来的,但您说的也太玄幻了吧!
“哎,老爷子,您放心!待会呀,晚辈一定留着手,定然不会伤了孙家弟弟的慧根的,您就瞧好吧!”狂妄如张文若,如是答道。
“我孙良倒要诚心领教领教张兄的手段,我倒要看看你有怎样神通,又怎样能伤及我孙良的慧根!”孙良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个骄傲的主儿,再加上稚子天性叛逆,稍稍被张文若一激,他就立刻压不住心中的那团南明离火,势要跟某人死磕一场才能痛快。
“我孙良读书不多,却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我生平不喜欢与人废话,张兄,你若是感觉有实力和我玩,我孙良不介意奉陪到底;…呵呵,我会让你明白,我孙良从不说空话;我孙良是本地有名的少年神童,你若要和我比较,我孙良可以有一百种方式让你落败!…呵呵,当然了,张兄,你若识相,大可以把你认识的同窗好友全部叫来,我孙良最喜欢的就是对那些自任能力出众的人出手….若我赢了,张兄,请你乖乖地从家姐身边滚走…张兄,你要记住,我孙良也是不凡俗子!”
我孙良说完放完这些狠话后,孙氏族人无不为之动容,就连一向理智的孙老爷子也不再追究我孙良话中的无礼,隐隐中竟还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不由得让他对孙子、孙女婿间的文争比斗期待了起来…
“…”张文若无语地暗暗扶额,对于孙良他虽然害怕,但他从来不是个可以向黑暗势力屈服的男人。
多说无意,折断的骨头才会让你长记性!孙良是吧!…也请你记住,今日败你者张文若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