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低矮残破的茅草屋,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四面墙壁早已干涸炸裂,墙面上凹凸不平;一阵疾风吹来,偶尔还能听见曳屋“许许”声。
忽然,黑暗之中升起一丝黄豆大小的光亮,便让张文若再一次进入沉睡之前,趁着朦胧的辉晕隐隐约约地看清这个破败的蜗居,以及侍灯而立的那道倩丽身影。
………………………….
当张文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夜就已经过去了。
“嘶….”
疼,撕心裂肺的疼!
张文若才刚睁开眼睛,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这个破败的茅草屋;让他在意外之余又不禁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若不是他刚想起身,左腿就传来一阵刺骨之痛,说不得张文若会心生误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张家村的老屋。
这是哪儿?…我昨日不是被燕不平挟持住了吗?…不,不对!中间好像出了岔子….我们摔到了,然后…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你醒了!”
就在张文若半坐在床上,单手扶着左腿痛处时,耳边传来一声咯吱,草屋的朽木房门便被推开,紧接着就有一名妙龄少女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见张文若痴痴呆呆,并未答应,少女来到身前又唤了一声。
“姑娘,你是….”
少女没有答话,而是自顾自地取出木盆里的麻布毛巾,拧干打净,并递给张文若示意他擦脸洗漱。
直到这时,张文若才回过神来,也看清了眼前少女的相貌;她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脸圆鼻挺,容貌精致;头戴横钗,木削而成;落落大方,未语先笑;
她穿的是由麻线纺织成的粗布罗裙,可能是制衣的师傅心灵手巧,将她身上的罗裙剪裁的十分得体;穿在她的身上倒也为其增色不少。
张文若仔细端详了一阵,感觉自己似是在哪里见过她,可又实在说不清楚;默默沉吟一阵,仍旧思绪不通,便开口问道:“姑娘,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此处?”
“奴家也不大知晓,只听爹爹昨日说过,在捕兽的陷阱里发现公子受伤,便将你背了回来。”少女盈盈一笑,取回张文若手上的毛巾。
“救回来的人,就我一个吗?…可还有旁人与我一起过来?”张文若又问道。
“还有一个断臂残肢的大汉被二叔扛了回来,只不过他受伤太重,到现在还没醒来呢!”
“他在哪?”
“被二叔送去李大夫家里去了!”
“那我这腿…”
“好像是崴到了,李大夫已经给你正过骨头,说是没有大碍,将养一阵就好了!…公子少待,奴家这就去给您把早饭端来。”说完这些,少女便又端起木盆,转身欲走。
“等等…”张文若赶紧出声叫住她,又道:“姑娘,在下再问一句,这到底是哪?”
“这里是吴家寨啊…”
………………………
待吃完早饭,张文若又相继见到了少女的爹爹,二叔以及那位李大夫后,才算是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少女所在的村落叫作吴家寨,是个半农半猎的寻常村落;因为这里的居民大都姓吴,且世代居于此地,故而被人称作吴家寨。
少女姓吴,闺名春莺;母亲早亡,上面还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父亲吴涵,以及来历神秘却与她父亲意气相投,有八拜之交的二叔李仲;
这二人都在此地娶妻生子,算是落户;也就是这二人于法华寺后山莽林中挖设捕兽陷阱,害的燕、张二人误入其中。
“张公子见谅,我兄弟二人设置陷阱,本想在莽林捕捉走兽打打牙祭,却不想竟害得张公子误受其累!”说这话的正是吴春莺的父亲吴涵,从方才的一番对白中,他只听到张文若与燕不平踏山游玩,偶遇盗匪,为躲避悍匪追杀,才误中陷阱,却不知晓二人的真实身份。
“不碍事,不碍事!”张文若连连摆手,苦笑道:“若不是误中这一陷阱,说不得小生就要性命堪舆了!…说起来小生还要多谢吴大叔才对,幸亏您来心善将我带回家中救治,这才让我幸免于难!…对了吴大叔,与我一起过来的同伴,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不容乐观!”吴涵摇了摇头,一脸郑重地说道:“张公子的那位同伴先前身受多处伤痕,令其经脉受损使得血流不止;而这还不算要命,更糟糕的却是他那左手断臂隐生酱黑淤脓,恐怕是伤口染毒….唉,那行凶者也端是可恶,竟在兵器上淬毒!…如此七尺昂扬之人,先前必是一方豪杰,却不想今日竟要命丧小人之手…”说道此处,吴涵不禁双手紧攥,悲声长叹,许久之后,才又说道:“我方才已经让二弟过去李大夫家中,代公子悉心照料您的那位友人,张公子自是安心修养,莫要再为此事劳神。”
“有劳吴大叔受累了!”张文若拱手称谢,却又说道:“只不过,小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吴涵说道。
“我想亲自过去看看那位朋友。”张文若蹙眉紧锁,似有所思。
“这….”吴涵略有迟疑,而后又长叹一声,才道:“好吧!…或许,张公子是应该过去送送他…”
…………………………
在吴涵的搀扶下,张文若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李大夫家中,也见到了濒死垂危的燕不平。
“李大夫,却不知我这友人可还有救?”
“难,难,难!”
在张文若面前的是一位黝黑瘦小却慈眉善目的老人,此人便是李大夫;听吴春莺先前与他说过,李大夫本是义阳名医,自幼醉心于医术,一生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为此宏愿,他六十余年仅有老妻相伴,却无诞下任何子嗣;而又因为他之发妻乃是吴家寨人,而其老妻先他一步去世之后,李大夫心灰意冷便带着亡妻灵柩来到吴家寨落叶归根;而今,他已经在此地平平淡淡地过了三个年头;
又因为李大夫医术高明,心地仁慈,所以附近乡邻之间但凡生病,都会求助于他之门下;而李大夫也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而今,便是他为自己的脚伤正骨顺经;也是他为昏迷不醒的燕不平延寿续命。
“张公子恕罪,老朽无能,医术不精,实在不能再为你之友人延续性命!”李大夫神情落寞,微微叹息,许久之后,才又指着躺在床榻上的燕不平的断臂说道:“也亏得此人身强体壮,本钱雄厚,才让他挺到现在;可是…公子且看,此处伤患本就伤筋动骨,当时就险要其性命,又兼之他之伤口沾染的乃是鸩毒….如此一来,无疑是雪上加霜,火中浇油….唉,现在就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束手无策了!”
“李大夫此言…就是说燕兄再无生还的可能了么?”
燕不平虽然出身白莲教又与自己岳家存有仇怨,而于昨日,他更是擒拿自己充作肉票;但是其豪迈做派,爽朗性格…唉,这要是放在平时,绝对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张文若面带悲伤,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燕不平,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李大夫点了点头,沉默许久,才悠悠地说道:“张公子恕罪,老朽着实无计可施。”
“若是找到鸩毒的解药给他服下呢?”张文若挣扎似地问道。
“鸩毒乃是天下奇毒,根本无药可解!…更何况贵友身上的鸩毒,经过一夜时间,早已侵入肺腑,此刻…即使是华佗再世为其刮骨疗毒,也是回天乏力!”李大夫摇了摇头,字沉如铁,声寒如冰,直接打断了张文若最后一丝希望。
“那…燕兄还有多少时间可活?”张文若一脸凄苦,陈声问道。
“最多还能熬到午时!”李大夫又是悲叹一声,沉默不语,而后却见张文若一脸愁容,才犹豫说道:“张公子若是有心,老朽倒是可以为贵友施以金针,将他唤醒向你交待后事;只不过…”
“只不过会怎样?”张文若问道。
李大夫又是叹息一声,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只不过….这是金针刺穴令其回光返照,而后么…贵友怕是连正午时分都挺不下去了!”
“这…”闻得李大夫如此答复,张文若不禁犯难,踌躇许久才下定决心,“此事…便是拜托李大夫了!…以燕兄的性子,恐怕也是不会愿意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去。”
“既然张公子主意已定,老朽自当尽力而为!”
李大夫向张文若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便从随身的药箱之中取出一个皮革制成的包裹,打开以后,便见到长短粗细,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银针。
他在张文若的帮助下又把燕不平的周身外衣褪下,露出里面还算雄壮却漫步伤痕的身躯,以及燕不平胸口上的猛虎刺青;不禁看得李大夫眉头一皱,并对张文若赶紧说道:“张公子,你且退下,到外面把吴涵、李仲唤来。”
“这是为何?”张文若不禁问道。
“张公子见谅,老朽待会施展的金针刺穴之术,会令贵友产生剧痛;公子文弱…老朽怕你压制不住贵友在剧痛之下骤然发难!”
闻得李大夫如此解释,张文若当即释然,便遵照吩咐将外屋闲坐的吴、李二人唤了过去;他本想也留在屋内一同观摩,却不想李大夫竟以安全为由将他驱之门外,而后更是命令吴春莺陪他闲坐;这般安排,仿佛有心无意地监视他一般。
因为心有牵挂,吴春莺与他闲聊许久,张文若都只是随意敷衍,并未真的听清所以然来;然而他在外间等候许久也是未曾听到房内动静;却在此时无心盼来屋外的一阵对话。
“禀告大人,张公子就在此间屋内,小的谨遵大人吩咐,一直在暗中窥探,并未生出差错!”这个声音犹如指甲扣砖一般嘶哑刺耳,想来说话者定然是个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之人,如若不然也不会话未过半,就隐有破声。
“…嗯,矮虎,跳虱,这一次…你二人做得不错,本大人都记下了!”这个声音清脆婉转,似是女音,张文若要是没有记错,说话者应是李若水本人。
果不其然,此音刚落,李大夫这间陋室的房门便被推开,而后张文若便看到李若水领着一干众人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