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开馆授课就让张文若成了书院里的笑料。
所幸内舍坐馆的赵先生年老持重,心性稳健,虽然偶尔走神,失了仪态,但好在他灵台清明,恢复的也快。
赵先生稍稍训斥了一阵堂下学生,待众人平复心绪后,他便开始着手安排张文若的落座位置。
只不过书院的贡案有限,一时之间也无法及时抽调过来,再加上张文若本次过来读书又未随身携带笔墨书籍;赵先生思虑一阵,便让他暂时寻个角落坐下旁听,又把贡案一事记录在册,只待日后再行解决。
这间学堂不大,内舍生也少,总共也就三四十号学子;贡案左右排列,众人前后落座,都是挨得极近,而张文若却独自坐在后堂一处通风角落里专心听课;
“…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此段出于《孟子》开篇梁惠王上;说的是梁惠王自己对于治理国家十分尽心,他在位期间总结了一些适用的章程警示后人,比如河内遇到饥荒,就把河内的老百姓迁移到诃东去,再把河东的粮食转移到河内冷而河东遇到饥荒,则也可以循照上述方法处理…”
赵先生讲课不急不躁,循循渐进,由浅入深,也让堂下诸位弟子听得明白;遇到一些晦涩难懂之处,赵先生也会停顿下来着重讲解,由此可见老先生教书育人全凭一颗真心,不像一般的私塾先生会有所保留。
只不过老先生毕竟年岁颇长,体力有些不济,说了一会儿经义身子就有些吃不住了,便停下授课,坐到讲座上慢慢恢复精神。
而台下的一众学子也习以为常,在老先生闭目养神之际,众人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各自的贡案前,或埋首苦读,或闭目颂文,或提笔书字,或将老先生先前所授之经义记录在案融会贯通。
张文若虽然坐在众人之末,但是老先生授课时声音清亮,他也听得清楚,此时他正安静地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默默回想着老先生先前所授之经义;
说来也神,自打他魂穿大明后,张文若就察觉到身体上有些异样与后世的自己有所不同,比如现在的他看诗书可一目十行,而且过后,其所观看内容仍能历历在目,经久不忘。这让张文若想了许久也无法相通,这个神奇的能力到底是老天爷对他的补偿还是原本这副身体生而就有的天赋;又比如说文解字、承题、破题时,他总能将在后世大学中学到的亦或着看到的、听到的知识、论点,瞬间成像在脑海中供他参考,于此处而言倒像是他魂穿大明后上苍赐予他的金手指一般;最后一样就更神了,自打他出了张家村后,就一路遇到萝莉、美女,而且都对他或多或少的生有好感,这让他每次做某种梦的时候,都能邪恶的更换女主角…好吧,这一样并不是什么狗屁天赋,只是少年思春罢了!
周围的学子都在埋头看书,讲堂内一片宁静,用心去听也只能听到众人翻书时的沙沙声。
这让张文若又是一阵感慨,众位学子如此专注的学习态度可不常见,遥想后世的名牌大学,即使教授在前面说得天花乱坠,底下能认真听课的又有几何?不都是玩手机的玩手机,玩手机的玩手机么!
负责授课的赵老先生恢复了一些气力,本欲开腔重新授课,却见到堂下学子如此专注自学,便不好打扰,他老人家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便轻手轻脚地从随身带的书笼里取出一个竹筒,这竹筒便是老先生自制的水壶,上端有一处橡木做的软塞,里面装满了水,老先生平时授课累了总会饮上一口,歇息一阵。
等老先生饮完水后,又将竹筒放回原处,此时的他精神饱满,神彩奕奕,便抄起戒尺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开始巡视讲堂。
“张家小子,怎么…睡着了?”就在张文若摇头晃脑地品味着赵老先生先前所讲时,耳旁传来一阵苍老的轻声呼唤;张文若立即睁眼,循音望去,正好见到赵老先生正一脸谐促地看着自己。
“先生说笑了,学生是在闭目颂书,却不曾与周公为伴。”张文若笑着解释道。
“呵呵,量你也不敢在老夫的课上随意造次!”赵先生笑骂了一阵,又回头瞥了一眼堂上的其他学子都在用功读书,才轻声道:“老夫今日所授的本篇《孟子》你在许多年前也曾听过,而今日再次听来,可有新的感悟?”
“呃,这…”张文若稍有迟疑,沉吟道:“确如先生所言,圣人学说每每听之都会有全新的体会,而圣人学说意在教化世人,警戒后世,譬如本篇梁惠王说之移民拒灾之道,它不仅是教导后人如何应对一方天灾,更是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引导着当世为政者为其治下百姓谋福祉而埋下一颗善心种子…”
“嗯,时隔三年,你小子进步不少,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再不如以前那般固步自封狭隘了!”赵老先生颇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不过,你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看得不够透彻啊!”
“噢?”张文若微微一怔,不禁问道:“敢问先生,此篇梁惠王说之辨析,是学生哪里出错了吗?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不懂就问,你这人倒也光棍油滑的很!”赵老先生忍俊不禁地笑骂了一声,却没有当即解答,反而摇了摇头呵斥道:“此篇文章,你已经深明大义,谙嫡真解了,我若再与你说的深了,却是有些揠苗助长之嫌疑了;先贤之学却不是如表象这般简单易懂,须得结合时事,临场应变,就好比这世间学问,若都是按部就班的摆在诸位面前,遇到突发事情,世人不知思虑解决之道,反而埋首于牌牍之间岂不本末倒置,可笑至极!”
说完这些,赵老先生笑呵呵地抽出随身带的戒尺随性地轻敲了一下张文若的额头…这本是老先生对门下弟子爱护亲昵的随意举动,不想老先生却把张文若当作正常人来看待了,真的忘了他一脑门的“水肿疙瘩”…
哎呦…我的天…可要了亲命了!
原本清静和谐的学堂,随着张文若的一阵鬼哭狼嚎,便迎来了课间午休。
“君子有仪,临危不惧,临场不乱,而能自持本心不变,是为心如止水,淡漠世间…文若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唉~你的君子之道还是得需要磨砺一番呢!”见张文若满是狼狈地倒在地上翻身打滚,赵老先生一脸的尴尬,趁着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张文若之际,他悄悄地收回戒尺…
过了一会儿,古朴的钟声响起,午间进食的时间到了。随着赵先生徐徐离去后,学堂内的一众弟子也都纷纷走出讲堂放风。
张文若流着眼泪跟在众人身后,望着赵老先生渐渐模糊的背影,心中尽是哀怨。
放眼望去,同行外出的学子大概有三十多人,只有极个别的几个学子还留在讲堂内刻苦用功。而与他身边的几个学子年纪都不大,多是十四五六岁的模样,众人说说笑笑,倒也和|谐。
中午用餐是要去书院后厢房的食堂的;但那里可不像是后世大学的窗口食堂;每个人都可以点一些自己想吃的可口饭菜;书院的食堂,其实跟外面的茶馆很像,那里提供了桌子椅子和必须的凉茶开水,而提供的饭食却是统一的,很普通的馒头、咸菜,一碗米饭;再想吃些肉食,却要等到逢年过节才成,亦或着书院山长亲至,伙房的厨子才会酌情加餐。
而今天,很明显不逢年节,而书院里有身份的师长们也未曾过来;于是,这群学子也只好吃些寻常伙食勉强裹腹。
很寻常的一顿午宴,也无需多说,张文若用完饭菜后,并未在食堂内逗留太久;他饮了一壶凉茶,便辞了一众同窗独自赶往不远处的书院库房。
他去书院库房不为其他,而是想问问昨日雇佣的几个帮佣今日可有空闲再帮他收拾一下传鲈草堂;然而世间偶然常有,正如无巧不成书,他才刚走出不远,就在一处巨树凉荫底下偶然遇到了与他多日不见的“我孙良”。
“你怎么在这里?”张文若微微一怔,问道:“都过午时了,你还没去用午饭吗?”
“你是姐夫?…你的脸?”孙良一脸惊诧地盯着张文弱的“头颅”,无语凝噎。
“这是一场意外….”张文若随意地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你先说说为什么不去吃饭,反而躲在这里?”
“姐夫…”孙良弱弱地唤了一句,有些神色落寞,道:“我都回来好久了,也没见到爹爹…姐夫,你见到爹爹了吗?”
“这…孙伯父去了外地采办货物去了,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回来,你不知道吗?”张文若扯了个谎;他可不敢说出真相,说你老爸带着一群江湖悍匪去了京城跟白莲教厮杀去了…
“哦!”孙良恍然地点点头,也不作他想,只道:“姐夫,我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昨天恩师府上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张文若心中一紧,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却又听到孙良继续说道:“恩师说,那老头是咱们的师公,还抓住我称赞了一通,说我骨骼精奇什么的…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襄城学本事。姐夫,你说我该不该去呀?”
“这…”果然应了先前的猜想,面对孙良的咨询,张文若一阵踌躇,沉吟道:“这事儿关乎于你日后的前程,得看你自己什么意思了,姐夫哪好随便掺和。…对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只见孙良很干脆的说道:“师傅是有大学问的,我想跟着师傅读书…”
张文若心中一喜,暗道此事善了…
“可是,师公又不像骗人,他又是师傅的师傅,肯定更加有学问,姐夫你也是知道的,咱家是杀猪宰羊的屠夫世家,一向被外人看不起,祖父让我读书蒙学,就是盼着我日后成大器好为族上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我…”
张文若脸色一黑,神情一暗,默默无语…
“我想跟着师公去襄城…”我孙良昂着胖胖的脸蛋,憨憨的说道:“师公才一见面就夸我骨骼精奇,他老人家是真有慧眼的,他懂我!不像咱们师傅,除了让我抄书,墨书,就是训我,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