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若从清妙道姑的口中得知了百花阁要掺股孙公公主持的“贡绣”后,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别人不知道孙公公的真实身份,他张文若却是知道的清楚。
那可是宫闱的宦官、东厂的档头、杀人不眨眼的阴人啊,与他做生意无疑是与虎谋皮。或者说送羊入虎口。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在历史上与阉人宦官结党营私的,有几个是落得好下场的?
基本上没有!这可是犯了朝廷的忌讳啊!朝廷里的御史台不会坐视不理,锦衣卫也在时刻监管着,就连他们东西两厂自己人也都是内斗不断,时刻想着踩着对方的头皮上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是违背礼制的僭越大罪!
当初林妙音说出要和孙公公合股经营“贡绣”的时候,张文若也是一阵错愕,却没当作一回事儿。他是清楚林妙音的为人的,性子软又不擅经营,最重要的是她优柔寡断遇到难事不会进取反而会退缩。有这样的性格,也让张文若断定“贡绣庄子”的事儿,她肯定弄不成。所以,也就听之任之,最后一笑了之了。
可现在不同,百花阁居然跟林家母女合股经营,而且瞧着清妙道姑的意思,她也准备掺上一脚。张文若知道她是陈圭的弟子,却不知道她这个举动是不是代表着华山一派诸多道士的主意。
所以这个事儿,变得复杂了。
张文若在百花阁枯坐了小半天,光是琢磨着“贡绣”牵连出来的麻烦了,却不曾留意柳叶儿她们在此期间又说了什么。后来他越想越惊,实在坐不住了,便告罪一声,在众人迷惑的注视下带着柳青黛匆匆离去。
他是走了,与其同行的宋未央却是慢了半拍才跟上。主要是连着见到几个魂牵梦萦的花魁娘子后有些留恋。
“大哥,咱们聊得好好的,你怎么说走就啊!”宋未央一路小跑总算是在大门口处追上了张文若,一到跟前,他便喘着粗气嘟囔了起来。
“我想到了一件大事要去处理!”张文若看了看宋未央,又看了看身旁的柳青黛,摇头不语满脸的急切。
“到底是什么大事儿?还能比柳阁主她们还重要?”宋未央总算是把气儿喘匀实了,站起身后便指责了起来:“大哥方才也太失礼了,也不给个缘由就直接跑了,你这让柳阁主她们该怎么想啊!…我追过来时,柳阁主眼眶泛后,还一个劲自责自己怠慢了你呢!”
“好好好,这算是为兄做的不当!”张文若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就要走,“但是眼下事情紧急,我必须回去一趟,此事以后再议,待他日得了空闲,我再亲赴百花阁与柳阁主她们赔礼道歉!”
“那可不行!”宋未央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不依不饶道:“人家有礼有序地招待着咱们,你一声不吭就把柳阁主她们给戏耍哭了,人家正伤心着呢,你反倒好,撂下挑子就跑…咱们读书人可不带这样的!”
“我真得有急事儿!”张文若一脸纠结地挣扎了起来,“你先撒手,我急等着赶回去呢!…柳阁主的事儿,我自会处理,毋须贤弟挂心!”
“这可不行,”宋未央还是不肯撒手,嘟囔道:“你这次惹恼了人家,柳阁主她们若是记恨上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她们若是记恨,也只会记恨我失礼于人。贤弟又无过错,瞎担心个什么劲!”张文若真的急了,一言不合就把宋未央推了出去,若不是柳青黛眼疾手快将其扶住,说不得宋未央真的会摔倒在地。
“贤弟勿怪啊!愚兄是真的有急事!”张文若苦笑一声,也不再多解释,就连忙拔腿就跑,柳青黛见状也连忙追了上去,匆忙间她还回头对倚在门口发怔的宋未央道了声抱歉!
“大哥,你可不能说走就走啊!”回过味的宋未央也连忙追了过去,口中还大喊道:“你就是要走也得顺便先去我家一趟,家姐还在清风小筑等着见你呢…”只不过,宋未央追去时,张文若已经跑得远了,也不知道清风有没有把话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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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回悦来客栈后,张文若也没来得及休息,就急急忙忙地找到了林妙音。她正在钱柜上打着算盘记着账簿,满带微笑,时而雀跃,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林姐姐,”张文若走近跟前,唤了一声。林妙音抬头一望,有些奇怪,“张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说着,便从袖口处掏出一块锦帕递了上去。
“谢姐姐,”张文若接过锦帕擦了擦汗,又顺势放到鼻前嗅了一下,清香扑鼻,林妙音一看面色顿时红润了起来。
“林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想问你件事!”擦过汗后,张文若顺手把锦帕塞到自己怀里,准备日后清洗干净了再还给林妙音。不料林妙音却是回错了意,面上更是羞涩。
“公子请随我来…”她听张文若有话要和她单独说,有些奇怪,但又联想到此前的那一幕,却是又想歪了。
见林妙音走后,张文若与身旁的柳青黛交待一声,令她留意一下周边是否有人偷听,尤其是赵曼樱和李大丫二人,若是碰到了一定得支开。张文若不想“贡绣”的事儿有太多人知道参与。
对于这个吩咐,柳青黛虽然一知半解的,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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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文若跟着林妙音一路走到后院厢房后,他便直接问了,“林姐姐可还准备与楼上的孙老伯合股经营刺绣庄子?”
“嗯!”林妙音有些奇怪张文若为何突然关系起这件事,但还是点头答道:“公子也该知道奴家的悦来客栈近年来生意惨淡,直到最近除了公子与孙公公上门投宿外,已经再无人问津了。而孙老伯又是难得的贵人,更难得体谅奴家生活艰难,竟是赏了咱们如此的天大好处。奴家又不是个傻的,又怎能会放任如此的商机从我手上溜走呢!”
“林姐姐说的确实有情合理,但是…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据孙老伯所言那刺绣庄子所出之女工皆是从宫中放出来的宫女绣娘,虽然她们是由朝廷开恩从正规途径放出来的,但是…这私自招募宫人,终究有些不妥啊!”
“公子此言何意?”林妙音一脸懵懂,料想也是没想得太深。张文若只好再提醒道:“我是怕,这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会从中做文章…招募宫人做工不算大事,怕只怕流言蜚语会无中生有…要知道僭越可是大罪啊!”
“僭越?”林妙音更糊涂了,怔怔道:“奴家开绣庄,只是想着刺绣些个寻常的花鸟鱼虫之类的绣品,可没想着沾染违禁制品,更没想过要僭越啊!”
“你虽然没有这么想过,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想!”张文若苦笑摇头道:“想我大明朝立国以来,冤案、错案、假案还少吗?洪武年间的胡惟庸因越制而被诛连,南宋年间的岳武穆因莫须有而饮恨风波亭。林姐姐,这些教训可还历历在目啊!你只是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安稳太平尚且求之不得,又何苦犯险经营此等吉凶未卜的买卖啊!”
“可是…”林妙音一脸的慌张,双手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像是怕了,但这一声‘可是’却还让她不能拿定主意。张文若只好再劝:“还可是什么!你不就是担心悦来客栈经营不下去,会让你无法负担小囡囡长大成人吗!…若是为此,姐姐大可不必担心,我张文若现在便于你盟誓,只要你打消与孙老伯合股经营绣庄的念头,日后不管是你还是小囡囡,我自会一力供养!”
“啊~!”林妙音当即懵了,她知道张文若爱慕自己,但却不曾预料到他会如此露骨的向自己表情。如今张文若与她摊牌,还大有逼迫之意。这让林妙音一时之间无法决断,她真是又急、又气、又羞,更有一丝暖意。
“张公子何出此言,奴家与你非亲非故的,又如何值当你这般恩情!”林妙音羞答答地说了一句,便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转过身子,也不敢再出声响,只是把一张俏脸染的通红了!
“谁说咱们非亲非故,别人清楚,林姐姐还不知道吗?!”张文若觉得这是个表白的好机会,便趁着气氛暧昧要走上前去与林妙音坦白,“其实当日,我自见到林姐姐的第一面,就已经…”
张文若话才过半,就被守在门外的柳青黛出声打断了,“张公子,孙老伯让我还你过去一晤,言称有要事相商!”
林妙音原本正等着有情人与她道出心事,也准备好了一番说词推诿拒绝。当然,若推诿不过、势比人强,她也乐得心甘情愿地答应下来,然后二人便可顺理成章的山盟海誓,而最后她便可以就此结束无依无靠的凄苦日子再觅夫婿。这样的结局就像是戏文中的故事一样,美满又浪漫。林妙音正满心幻想着在许多年以后会不会有好事者就以此事来编排戏曲,而她自己或许也可以与戏文中的“女驸马“一样流传后世…可这一切都被柳青黛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唤给打断了!
她心中又恼又羞,本以为与张文若私自相会无人知晓,而如今大有被人撞破奸情的无力感!
张文若却是心中大恨,他曾三令五申地交代过柳青黛,让她守住后院不要过来打扰,可现在倒好…
柳青黛绝对是故意捣乱!说不得,方才那一幕羞涩的画面也都被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