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刚出寺门,就瞧见鹿鸣靠在那辆低调奢华的紫檀木马车边,低头抱臂环胸不语,目光涣散盯着脚下发呆,不时抬头望着日头估算时间,似是在等人。
见她二人出来,收敛神情迎了上来:“先生听闻云小姐的车夫受了伤,将马车染上了血,想着一时半会儿洗不干净,便吩咐属下前来接云小姐回府。”
“真的吗?那真是太及时了。”沉香朗声一笑,在地上老老实实跪了三个时辰,膝盖都跪麻了,陈皮又受了伤,正愁着怎么走完这二里山路呢,可巧他就来了。
云端感到很意外,明显呆滞了一下,她不曾想到竟是那位被称作既明先生的少年交代的。
虽说她为那少年针灸治病,有七八天的接触时间,只是,几乎每次她去,那少年都是昏迷的或是睡着的。
真要说来,二人似乎并未正式见过彼此,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
那么,既然是陌生人,为何会特意吩咐贴身侍卫候在此处专程接她呢?
轻轻摇了摇头,云端莞尔一笑,笑自己太过敏感,既是好意,接受了便是,何必非要将人想得如此龌龊不堪?
“有劳了。”云端说了句客套话,便提裙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只顾得上脚下,倒是没来得及看清鹿鸣眼底的愧疚。
许是跪的时间有些长,云端乏了,一上马车,就自发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就连回到杏林苑,都是沉香叫醒她的。
“小姐醒醒,我们到家了,回到四宜园再睡吧。”沉香心疼她昨夜没睡,不忍叫醒,可毕竟不是自家的马车,总归有些不便的。
云端揉着惺忪睡眼,咕哝应了声,迷迷糊糊随她下了车,还是有些不清醒,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沉香肩头,闭眼走路。
只是,刚过荷花池,就被白芷截了下来,松了口气说“小姐,该是时候为既明先生扎针了,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奴婢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沉香扭头看靠在她肩上困极了的云端,出声建议白芷,还是先让小姐换了那身白色孝服再去不迟。
“这……”白芷有些迟疑,刘云特意吩咐她等在这里,见到小姐立刻请去杏林居。
刘管家的话她是定要听从的,只是,沉香说的也不错,总不能让小姐穿着一身白衣,去见一个刚从鬼门关逃出,捡回一条命的人吧,这不是给人找晦气么。
“无碍,先去杏林居吧。”云端伸了个懒腰,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拒绝了沉香的建议,又说:“你也忙了一天了,就先回四宜园歇息吧,我把脉扎完针,很快就回来。”
说完,领着白芷来到了与她住的四宜园方向截然相反的杏林居。
杏林居,顾名思义,就是周围杏树成林的居所,听刘云说,这里以前只种了三五十棵杏树用来观赏着玩的,徐文买下杏林苑后,效仿汉末三国名医董奉,硬是从别处移栽了上百棵成年杏树,将这西边土地都种满了杏树,并将这里唯一一处园子取名为杏林居。
杏树成林,若是三四月份杏花盛开,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在这春日里红云朵朵,倒也壮观动人。等到六七月杏子成熟,果香飘远,找一处树荫乘凉,再吃着美味的杏子、杏脯,喝一口珍藏的杏花酿,那倒是其乐无穷,算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只是入了秋,又经过前些日子风吹雨打,落叶枯黄,随风纷飞,树干光秃秃的,整个杏林有些萧瑟衰败。
当初云端安排他住在这杏林居,是想着这儿僻静,有利于养病。如今再一看这满园的秋风萧瑟,又有些不确定了。
“云叔,你怎么也在这儿?”云端穿过拱月门,竟意外见到大忙人刘云也在这儿,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杏林居平日无人入住,也不怎么打理,如今既明先生住进来了,这才发现什么都没备好。老奴考虑不周,险些怠慢了客人,虽说有鹿鸣在身边照顾着,可他毕竟一个人忙不过来,况且他一个大男人的,再怎么精心照顾,难免有些疏漏,老奴仔细想了想,这才送来几个勤快伶俐点的丫鬟奴才照料先生起居。本该等小姐再做定夺的,是老奴逾矩了。”
刘云早先就吩咐了白芷等她回来,所以在这里见到她,并不像她那般惊讶。一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行礼,然后回答她的话,便告退了。
有问有答的,很正常的一番对话,只是云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又说不上来。
不知道为何,她总有种感觉,自打这位既明先生来到她这杏林苑,沉香和刘云二人对他特别上心,凡是关于他的事势必亲力亲为。
刘云是管家,这人又是他亲自开门放进来的,当然要处理得当,这也就罢了。
沉香就另当别论了,一个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该是跟这事没关系的啊,却是有事没事的几乎天天往这里跑,这可就有些奇怪了。就拿这送药来说,她不是正好有空帮连翘送药,就是借口顺路一起捎过去,难道她云端的四宜园没什么事让她忙吗?再说了,四宜园在东,杏林居在西,哪来的路让她顺?
按说刘云往这里送来了丫鬟奴才,解决了人手不够的问题,可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算了,云端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省得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她最怕麻烦了。
进屋洗手,接过白芷递来的帕子边擦手便问鹿鸣:“你家先生今日如何?”
“多亏云小姐妙手回春,先生的病渐好了,刚服了汤药睡下。”鹿鸣答道。
鹿鸣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低头害羞脸有些红的白芷,十分惊喜,还未开口打招呼,就被她这么一问,只能收起心思一本正经的替他家“装睡”的先生“瞎编乱造”,“欺骗”一无所知还时时挂心先生的云小姐,他本就对捏伤云端手臂一事有些愧疚,第二天去请罪,云端却说她理解他当时的心情,没有怪罪他,反而嘱咐他好生照顾先生,她的安慰让他愈发觉得有愧,如今帮着自己先生这般“隐瞒真相”,让他良心何安啊!
一无所知?云端哪里一无所知?他别忘了,云端可是医生,只是把脉,通过脉象便知这人早已病愈,如今这般虚弱,只不过是因为病了多年,气血两亏,稍微调养一下身子,养个十天半个月的,过了春,就完全大好了。
云端坐在他床边的圆凳上,光看他呼吸的频率,就知道这人是在装睡,还把什么脉?
这个臭小子早不睡晚不睡,偏偏每每在她来把脉扎针时故意装睡,摆明了是不想见她!
他和她萍水相逢,为何千方百计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收了收心底暗暗升起的不悦,云端尽量平静心情,找准穴位施针,只是施针时,悄悄地在确保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伤害的前提下,“失手”在同一个穴位连续扎了好几针才算扎进去。
没有见到预想的效果,云端撇撇嘴,嘟囔了声无聊,带着依然脸红的白芷转身出去了。
鹿鸣送她出了杏林居,回来后看见自家先生坐在床上抱臂冷吸气,不禁摇头,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