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素微微一鄂道:“那诗会上,方公子定在,昨晚你才……”黄绣英笑着打断道:“郑公子说的没错,不敢去方才是显得自己心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总要面朝大海,方能春暖花开,去与不去,情都已逝,何必萦怀?”
郑冲微微一笑,看来这姑娘已经看开了,当下道:“我命人准备了两套书生装,你们也换了书生装去吧,男装在那种场合方便些。”
说罢命殷贤将书生装送进来,边让两女换了书生装,自己在帐外等候。映雪也想同去,殷贤想拍映雪马屁,便飞奔回去又取了一套来给映雪换上。
少时,三女都换了书生装,灯火之下只见得三女男装打扮后,依旧掩饰不住三女靓丽的颜色,但见唇红齿白之间,皆是笑颜嫣嫣。细看之下,又各有千秋。
只见张灵素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黄绣英却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昨晚落水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而映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其上两个俏皮的酒窝时隐时现,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郑冲一时间看呆了,终于明白什么叫制服诱惑,原来换身装扮,更增情趣啊。
郑冲贪恋欣赏,张灵素忍不住轻咳一声道:“相公,咱们走吧。”郑冲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走吧,古有关云长单刀赴会,今有龙须儿携美同游,人生如此,何不快哉?”
这一句惹来一阵殷贤和吴侈的马屁声,也惹来三女的白眼,当中还伴着于孟熹、俞硕明两人的豪迈笑声。年轻真好,不是就该如此笑乐自如么?
乘水军哨船来到龙须号上,今晚郑冲将龙须号借给复社使用,其上一应器具也都提供,便连厨子都是水师大营里的。和昨晚并无二致,桅杆上挂满了鲸油风灯,甲板上人流涌动,两侧摆放了自助食物的桌案。
只是今晚往来之人皆是衣冠华盖的书生、文人,交谈之间也多是诗词歌赋,千古文章,一上船便感受到了那股浓浓的书卷气,也有酸儒的那股腐朽气息。看来这复社果然也是腐朽与进步都齐备啊……
负责迎客的乃是陈子龙与徐孚远二人,见得郑冲等人到来,都是满脸笑意迎了上来。
“郑公子果然守信前来,今晚有郑公子到此,复社上下真是蓬荜生辉。”陈子龙笑着说道,徐孚远则笑道:“今晚诗会,郑公子前来,定然增色不少。”
郑冲微微一笑道:“诸位皆是文坛青年才彦,我只是武夫一个,岂敢说增色?不致褪色就算万幸了。”
徐孚远和陈子龙都忍俊不禁,徐孚远笑道:“郑公子还真是风趣,玄扈公的弟子,又怎会是泛泛之辈?公子太谦虚了。”
一旁张灵素三女听了也是差点笑出声来,陈子龙两人也注意到郑冲身后的几人,俞硕明、于孟熹昨晚见过,但不知姓名,剩下两个是郑冲的家仆倒也知道,还有三个面如冠玉的文弱书生却是更不曾见过,当下两人急忙请教余下几位姓名。
郑冲当下道:“这两位是我左右臂膀,一位是昔年抗倭名将俞大猷的嫡亲孙子,名唤俞硕明,将门忠良之后,文武双全。另一位是戚少保嫡亲外孙,其父乃是于可清,山东卫所军将,崇祯二年随军勤王,战死沙场,也是忠烈之后。”
听了俞硕明和于孟熹出身之后,陈子龙与徐孚远都是肃然起敬,连忙朝两人施礼。俞硕明和于孟熹急忙回礼,两人都很感激郑冲,只说了两人光彩的一面,未提俞硕明之父兵败逃遁被杀之事,也没提于孟熹山东兵败被革职之事。
介绍了手下两员大将后,郑冲也不避忌什么指着张灵素三女道:“内子张氏,泉州才女。这位是黄老太傅嫡亲孙女黄小姐,琴棋诗画样样皆精。最后这位是在下侍内女秘书映雪。”
前面两位的介绍陈子龙和徐孚远都听明白了,最后这位女秘书是什么,一时没搞明白。须知秘书郎是汉朝官职,两人倒也知晓,女秘书是什么职司?
但见郑冲正色说了,当下也不敢怠慢,两人急忙正经朝三女也是一礼,倒也不敢小看映雪。三女只因穿了男装,当下也是学者男子行了拱手作揖回礼。随后陈子龙与徐孚远命人引郑冲等人先用茶点,又命人去报张溥,只说郑冲到了。
映雪很是纳闷,什么叫女秘书?当下悄悄问了张灵素,张灵素俏脸微红,低声道:“你姑爷胡说八道的,你别理他。”郑冲耳力好,听了后回头正儿八经的道:“秘书在泰西诸国是很重要的职司,一般就是重要人物身边的贴身之人,负责整理文书、安排诸事。也有照顾要人起居的,名唤生活秘书。你是我身边丫鬟,也就是生活秘书,用大明的话来说,不就是侍内女秘书么?”
映雪焕然大悟,很是开心的笑道:“原来我也有职司的啊。”郑冲憋住笑意,正经道:“那可不是么?”张灵素却狠狠剜了郑冲一眼,秘书这个典故,之前他们夫妻私密话儿的时候可是说过的,这坏蛋胡言乱语占便宜来着。
郑冲脸皮深厚,也不管张灵素如何瞪眼,也像昨晚一般给三女取了茶点,然后招呼俞硕明等人拿东西吃,随后几人便站在一旁看复社这诗会如何举办。
今晚来的都是文人墨客、书生才子,居然比昨晚来的人还多,很快甲板就站满了,随后是船头、船尾都站了不少,摩肩接踵的,很是拥挤。
郑冲正气闷为何来这么多人,还真怕人多了把自己的龙须号压沉了,正好张溥分开众人,好不容易挤了过来相见。
方才见礼毕,郑冲便皱眉道:“张兄,我这坐船也容纳有限,你怎么请了这么多人来?”张溥也是擦了擦额头汗水道:“我们也没发多少请柬出去,许多都是慕名而来,都到了船下也不好驱赶。”
郑冲很是无语,只得道:“那我再命人调集几艘福船过来,没请柬的人就请在福船上吧。几艘船靠在一起,龙须号干舷较高,说话大声点,相互也能听到。”
张溥急忙谢了,郑冲便命于孟熹前去传令,少时又开来几艘福船,与龙须号并排靠拢之后,也算是匀了些人下去,甲板上才不算那么拥挤了。
张溥又谢了一回后,黄宗羲上前来低声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
张溥朝郑冲一拱手道:“郑公子失陪,太冲,你便在这里相陪吧。”郑冲微微颔首笑道:“请便,早想一睹君之风采。”张溥也报以一笑,便辞别郑冲等人朝着将台之上而去。
昨晚郑冲便是在那里做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演说,而今晚站在那里的却是张溥,这个明末最大学生社团的领袖,他又会有怎样一番表演呢?不但张灵素等人很好奇,就连郑冲也起了比较之心。
只见张溥走上将台来,复社四公子及江南诸多名士才子如众星拱月般,将他簇拥出来,站到前面,张溥凭栏而立,海风吹拂之下,衣袂飘飘,灯火掩映之上,目光凌厉如电。
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人,郑冲暗赞一声,一旁黄宗羲忍不住叹道:“今春虎丘大会,台下衣冠数千,张夫子的风采历历在目。今晚虽在海上,却别有一番磅礴大气在啊。”
郑冲不得不承认黄宗羲说得对,张溥的气度放在那里,人望二字可不是一朝一夕便平白而来的,张溥可是不知经历了多少千辛万苦,方才有今日之声势。
不想黄宗羲却接着又看着郑冲道:“郑公子昨晚之说,却又是另一派气象,直话白说,令人热血沸腾,便是不识诗书之人,亦能听懂。”
郑冲微微一鄂,摸着鼻子笑道:“与张兄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我那些话难登大雅之堂。”黄宗羲却摇头道:“听者不同,自然言者亦不同,昨晚郑公子说的话,正恰时事。”
话音才落,张溥那边已经朗声开口了:“今岁初春,吾等会于虎丘,今秋入闽,又逢风灾,然天灾之前,我等依旧聚会于此,实乃诸君品性愈坚之故。曾记初春与会时,与诸君论及举试要义,曾提兴复古学,尽习六经之说。然秋闱之后,诸君悉数落榜,却是何故?盖因诸君守旧如故,不得要旨。俗儒是故而非今,文士撷华而舍实。夫抱残守缺,则训诂之文充栋不厌,寻声设色,则雕绘之作永日以思。至于时王所尚,世务所及,是非得失之际,未之用心。苟能访求其书者盖寡,宜天下才智日以绌,故曰事无实学……”
台下郑冲听了之后大失所望,这种文言文,他只听得个半懂,这张溥一开口好像说的只是科举八股文章之事,但随后一想也觉得无可厚非,人家复社本来主旨就是科举补习班嘛。聚会在一起,当然是先要说一说科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