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同舟共济】
南北酒铺后院客厅。
之前虽然跟陈若兰碰过几次面，但这应该算是黎青山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拜访姐妹两人。
本以为黎青山一定是为了铺子的事情而来，若不是铺子，至少也是舔砖或是酱油，谁知道他一开口问的竟然是宋布仁，陈若兰和棠儿显然都有些意外，忍不住面面相觑。
棠儿朝姐姐努努嘴，意思是：我说了吧，这家伙怪得很，行事莫名其妙，经常天马行空。
陈若兰却是笑道：“棠儿，姐姐刚到此处，姓宋的那位你应该比姐姐熟悉。你给黎公子说说，借此机会我正好也了解一下，以后少不得还得与此人打交道。”
说着朝棠儿轻轻颌首，并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棠儿望了黎青山一眼，撇撇小嘴说道：“小子，你问的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呢……”
黎青山欠抽地应道：“没事，棠儿姑娘请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陈若兰掩嘴偷笑，棠儿却是无力的瞪他一眼，然后说起那位宋布仁来。
宋布仁是橘香驿屈指可数的大商户，在当地也算有些势力，手底下经营的东西不少，客栈、酒铺这两个当地最赚钱的行业不消说，便是药材、水果、布行等各个行业也通通插一脚，反正只要是能赚钱的行当，宋布仁就不会轻易放过，即便这行当并不光彩，但只要有利可图，宋布仁就会如苍蝇一样飞扑上去，比如——这次的蒜头倒腾事件。
棠儿说了半天，最后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虽然此人产业颇多，不过他在这附近一带名声向来极差，人称宋不仁。”
“这名号我也听说过了，起得倒是很妙。”
黎青山接了一句，忽然一脸认真的问道：“棠儿姑娘，若是让你用一个词来形容此人，你会选哪个？”
棠儿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最后终于从齿间挤出两个字：“贪婪。”
黎青山拍手大笑起来：“贪婪，很好，非常好，我就怕他不贪。棠儿姑娘，看来你很了解此人嘛……”
棠儿嗔道：“能不了解吗？同行是冤家，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是姐姐告诉我的。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前几次，那些当地的客栈、酒铺，他们针对我们铺子使的种种卑劣手段，我暗地里也叫戚叔留心过，这姓宋的脱不了干系，说起来只怕还是主使之人呢。这样的人，我自然得多花些时间了解。”
陈若兰也朝黎青山点头道：“对，我也记得戚叔曾叮嘱过我，叫我提防此人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黎青山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对此人如此留意，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唉，同行果然是冤家，这道理真是千古不易……”
陈若兰见他对宋布仁极有兴趣，初时还以为他关心铺子的运营，但此时又隐隐觉得不对，遂问道：“黎公子，你今日怎么突然独独问起此人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就是看到此人近来倒腾那些蒜头，赚了不少钱，我就……想了解一下，说不定我也能从中间赚上一笔。”黎青山的语气有点像是在开玩笑，却又不大像，让人捉摸不透，“这种事找别人问又不大好，问多了，别人肯定还以为我看上他们家的家产，打他们家闺女的主意，若是个丑女的话，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问你们最快。”
棠儿却是急了，眼神凌厉得都能当场把黎青山劈了：“臭小子，你还想着从中赚一笔？这种有损阴德之事，你怎么敢做？不怕以后生儿子没……”
“没什么……”
黎青山真想应说没小鸡-鸡的话那可能是个女娃子，你不是也没有，想生男的大不了再造一个，可想想这少女的刁蛮劲，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忍住了，等哪天皮肉痒了再惹她不迟。
陈若兰知道妹妹其实心善，听她痛骂，也点头说道：“是啊黎公子，说到蒜头的事，我也听说了。唉，商家天性虽然逐利，但此种行径，却是为我们姐妹二人所不齿。”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这终究不是我们所能管辖之事，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苦了那些上当受骗的老百姓了……”
“姐姐，官府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我听说现在官府做事比以前规矩多了。自从新律法发布以来，各府各县都得按新律办事呢，半分马虎不得。咱们这里虽然天高皇帝远，但据我这几个月的观察，在律法严明这一点上，橘香驿倒是无可挑剔。新律里既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如此作为，只怕官府即便真的想管，却也奈何不得那姓宋的，原因无他，师出无名。”
陈若兰显然赞同她的看法，“对，宋布仁此番行径，于道义上虽令人唾骂，但在法理上，却是滴水不漏，当真是阴险！”
黎青山也是咬牙切齿，冷冷骂道：“此人名为布仁，本应广布仁德，没想到却做出这等事情，说到底也是叫利欲给熏了心，怪不得人称宋不仁！这世间之事，有得必然有失，得了利，却是失了名，失了良知，值与不值，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只怕他自己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棠儿对此人显然极为不屑，她说罢忽然问道：“臭小子，你对他如此感兴趣，又是打的哪门子心思？我不相信你只是随口问问。”
黎青山暂时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们，只好打个哈哈道：“棠儿姑娘，我现在好歹也是咱们铺子的二东家，了解一下竞争对手的情况，这也是正常的吧？要不然哪天他杀上门来了，我还不晓得他是谁，那可就糗大了。”
这话棠儿或许会信，陈若兰却是半点不信，不过她也不清楚黎青山打算要干嘛，只是听他的口风，断然不会与宋布仁站在同一阵营，对她来说，这便够了。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善意提醒道：“黎公子说的是，只是此人在当地据说有些势力，依我看还是少招惹他为妙，我们日后在经营过程中，也需要注意手段，别给他抓到什么把柄，又生出事端来。”
“对，陈姑娘说得在理，我会小心的。对了陈姑娘，我今日来，其实主要还是来借人手的。”
棠儿“咦”了一声，陈若兰也是好奇：“借人手？”
“铺子里下午能否支些人手给我，我有些事情急需帮忙，不过因为一些缘故，同村的村民都难以腾出手来帮我，我思来想去，只能求助于你们姐妹两个了。”
“哦？”陈若兰抬眼望他，“是什么事情？”
“只是些小事罢了，现在不方便说，不过事情完了之后，一定会告知陈姑娘……”
棠儿见他好似不信任自己姐妹二人，顿时有些生气，“喂，臭小子，什么事情，还这么神神秘秘的？我们才不稀罕知道……早知道如此，方才我也不跟你说那一大堆了，哼！”
黎青山抱歉的一笑，吐吐舌头：“棠儿姑娘，请多担待一下……反正我不是想娶他们家的闺女便是了。”
“你便是，又与我何干？”棠儿翘起小嘴赌气的说道。
“算了棠儿，黎公子既然说了稍后告知，我们也不必追问。”陈若兰笑着说道，“黎公子，中饭时间快到了，这个点客人最多，铺子里所有人手都走不开，只能等过了饭点，客人们少一些的时候，我才能支些人手给你……”
“如此有劳陈姑娘了，多谢。”
陈若兰笑道：“黎公子，你我同舟共济，言谢反而见外了。对了黎公子，其实，若兰也有事要请你帮忙！”
“啊？什么事？”
陈若兰稍微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我见你与那位黄村正关系似乎不错，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在驿馆里是否有些熟识的人，若是方便，抽个时间帮我们引荐一下。”
黎青山不解问道：“引荐？”
“是的。”陈若兰点点头，“黎公子，你也不是外人，我也敢大胆跟你说。说实话，我是想认识一些此地的官吏，以后经营铺子，少不得也要与官吏们打交道，若能及早相识，我……心中便有了更多底气。此事不用我细说，相信黎公子定能理解。”
黎青山望着陈若兰，顿时心有戚戚，感触颇多。
倒不是感叹她长袖善舞，一到此地就想着先搞好官商关系，而是感叹世间人情规则，古往今来竟是出奇的一致。
精明的商人想在一处新地方立足发展，第一件事，就是拜山头，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也要跟当地的官吏打好关系。
这种事情，他在后世见过不少，没想到绕了一圈，回到古代，居然还是躲不过去。
见他沉思，陈若兰又说道：“自大隋开国以来，律法一年严似一年，各地官吏，都不敢与我们这种商人为伍。我听闻当今陛下，对官商为伍之事甚为不满，用了许多方法杜绝，所以我才有此一求……”
这些事其实黎青山也知道一些。
杨坚在历史上算是个有作为的皇帝，有些事情一直走在时代前列，大的比如创建三省六部制，推行科举制度，小的方面，比如他开创性的发明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钓鱼执法。
所谓钓鱼执法，就是先派一些人去贿赂官员，一旦官员收下钱物，警察叔叔马上就会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目瞪口呆的贪官捉拿归案，此举甚有成效。不过多用了几次之后，当官的也都学乖了，后来搞得大家一看到有人送钱直接就扭送派出所，由此倒开创了政-治清明之风。
黎青山对此事的评价是：够狠。
至于陈若兰所说的，难以结交官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当官的面都不让你见，你怎么结交？难不成还加他QQ？
见陈若兰对此事甚为重视，黎青山这才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也只说尽力帮忙问问，至于黄老邪那边是否真的认识一些驿里的官吏，他也不敢打包票。黄老邪只是个村官，驿丞驿令这些，在品秩上比他高出许多，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只怕够悬。
他知道陈若兰经营这些，无非也是为了铺子的生意，说起来与自己是同一阵线，只可惜自己一介白身，别说认识驿里的官员，便是差人都一个不识，想帮忙却也使不上半分力。
若是自己能混个一官半职的，那就好了。
可是想到这个时代连科举考试都没有，不由的又有些无奈，想当公务员，只能切蛋蛋啊。
不想切蛋蛋的话，最好要投个好胎，生在门阀世家，品行稍微端庄一些，不要做些出格的事情，年龄到了之后，家里亲戚朋友举荐一下，就能当官了。
投胎投得好的人，当官很简单。普通寒门子弟，想进入仕途，只能慢慢熬，或者直接切蛋蛋。
真是让人伤感啊。
不过还好，这些事可以从长计议，眼下有更急的事。
好在他也算是二东家，他之前担心的人手问题总算因为这个身份解决了，至少眼前他想办的这两件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位宋布仁果然是个黑心商人，这种人，放在哪个年代都需要惩戒，更别说现在欺负到村民们头上来了。
黎青山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