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容忍别人拿女人说事儿。
当年扰扰就是这么死的。她本来是我和狼的增援,在一次夜袭成功后,我们被同样过来支援的金军包围在了城中。而扰扰,寡不敌众中了他们围城打援的埋伏,几番折磨后成了对方的俘虏。那个时候,金军不知从哪里得情报,知道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所以众矢之下唯独没有杀她。他们带她站在城下,条件很简单,人质交换,换他们的长官完颜术赤。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于我而言,你们要换便换,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充其量咱们下次在战场上再遇见,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然而谁曾想,也正是那一次,让我长久之后又见到了人心的可怕。城下之举,以礼相待。我和狼带着他们的长官,他们绑着扰扰,三对三于两阵之前互换在意。过程很顺利,但是我很后悔。我后悔没有仔细观察扰扰的反应,后悔没有早一步撕开她嘴上的封条。她就那样倒在我怀里,肋间插着一把匕首直贯脏器。算起来那是我第三次,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死在怀里。第一次是我的父亲,第二次是我爱的人,第三次,是我视为妹妹的姑娘。
那一刻,我没有恨,因为恨已经恨过了,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皆如此。而相比我的反应,狼完全暴走。他对扰扰的感情,除了亲情还有其他更复杂的东西,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然而现在,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所以他怒吼着,两眼充血后无所顾忌地甩下所有同伴,一人当先冲进了敌阵当中。那一次我没拦着,仍由狼和其他部众屠光了对方,无论弓兵步兵,无论老幼身残。
也是打那个时候起,我们所有人都默契地达成一致:别拿女人说事儿,无论自己还是对方,否则千倍奉还。
所以,狼肯定是知道忌讳的。而就算他忘了,那也已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更何况,他么的那个人是慕容啊!
也许只是一个猜测吧,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受不到五尾之后的变化了。它在忙于解我身上的蛇毒。说“解”其实不恰当,准确点讲是对抗,对抗那蛇毒对我持续产生影响,而且是以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之所以这样讲得从前说起:首先我没有太在意当第一次被咬,到变成五尾时前后的变化,一来那个时候中毒较轻,二来也因为自己采取了应急措施,没有造成严重的反应去引起重视。但是,从第二次被咬一直到现在,随着浑身的细微变化一点点累积直至明显,思索半天除了五尾重尾,我找不到第二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身体能如此之快地恢复知觉。
所以,重尾的作用依然强势。
当狼捡起轩辕戟的时候,他本也在心中期待可以发生某些异象,但同样什么反应都没有。那神兵的确像一根大铁签子,仅此而已。狼虽然有些失望,但多少也算情理之中吧,毕竟是未知的东西,很难过多评价。他把玩几下便失去兴致,准备伸手收回背间。可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自己身后迸发了开来。狼惊讶地回头,第一眼他并没有看见我,而是看见漫天的狐火奔涌而来,如潮水般怒吼着。
狼暗叫不好,赶忙闪回着向后退去,躲过一波波狠力拍下的狐火。然而强压之下,身动甚微。一个孩子不会跑得过一堵墙倒下的速度。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淹没在了喷薄的火海里。但是这并没有完,正当狼于火焰中吃力抵挡的时候,我瞅准他的位置,跳到空中然后重重踩了下去。脚破开狼的胳膊直奔胸腔,将他直直踩倒在了地上。我没有给狼反应的时间,见他躺地之后,我奋力地回转,抬脚,朝他腹间狠踢了过去。狼应声飞出,磕到操场周边的栏杆上,扎进里面折弯了一根根钢管。
狼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有些懵,摇摇头准备把身体拔出来,却眼见我再次奔到近前,挥出拳头狠狠砸在了自己脸上。一时间,巨大的力量引得两侧栏杆拼命震颤,“嗡嗡”哀鸣由近及远传播了出去。
“你怎么能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了向前看。”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愤怒,我视狼为手足至亲,他却做出了一系列错上加错的事情。现如今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已经不择手段起来。所以我下了狠手,我咆哮着,我想唤醒他。然而,他回以的始终是一脸冷漠。他用表情在告诉我,这就是现实,当年那个狼已经不在了,那份曾同生共死结下的情谊,可能也仅仅作为回忆的一部分,被他看淡了。
说起来,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视为珍宝并愿意为之经营一生的友情,在对方看来可能只是自己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某个时间段某个人恰好出现在那里,有人陪,有人说话,仅此而已。而当那段时间过去,随着大家的分开,你的善意会让对方觉得莫名其妙,甚至逐渐变成一种负担。我不愿相信狼是这样的人,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这是一种心态,问反而更会没有意义。他本来就是醒着的,也便不存在唤不唤醒这一说。
“……好,我尊重你,但慕容是无辜的,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哼,无辜,你觉得到现在这个份儿上,还有谁能无辜么?”
“狼,你别逼我。”
“逼你?哈,很多事从来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见我分神,狼手上的黑雾忽然腾了起来,然后就那样猝不及防地,生生插进了我受伤的肩膀里。我躲闪不及,赶忙两手紧抓他的狼爪以防进一步贯穿。但不知是他的狼爪锐冷,还是那黑雾进入了我的身体,巨大的疼痛在一瞬间漫布全身,如万蚁蚀骨,刺激的我无力再做其他反抗,唯有痛苦的嘶吼、震惊。
随后狼就那样举着我,从栏杆中缓缓走了出来。那一刻,他仰起头冷眼看看面前的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忽然臂膀发力,将我斜着甩了出去。短暂滞空之后,我整个人砸到旧教学楼的墙角上,深深埋了进去,可不等我反应,猛力奔来的狼瞬间出现在近前,将所有力量汇聚在脚上踹中我,两个人一起随着拐角崩塌双双飞了出去。在巨大的惯性下,我们以狼的运动轨迹飞出学校,飞到校门口,落回了地面。只不过他是轻松落地,我是重重砸在地上,砸在了昊子和小天面前。
昊子本来正在跟那帮人对峙,心想着万不得已只能再次使出天眼,但又担心自己失控,所以很是犹豫。他尝试先通过气势唬住他们,没想到还挺奏效。谁知没过多久,昊子发现他们盯着自己身后愣了一下,随后便是慌忙跳开。一时间,昊子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几乎于同时一个猛子侧身奔出,扑住小天两个人向后撤出好远。然后只见“轰隆”一声,我砸在了他们脚前。
“哎呦我去!支书这什么情况?”
“……看来是没错了,伯日特那个家伙有问题。”
“啊?”
小天多少恢复了一些气力,见我落地之后浑身满满的伤口,又看到狼敏捷地甩下我跳开,再望望那帮人看他的眼神,对比起前前后后的细微末节,小天猜到了一二。我没有说话,一个趔趄站了起来,血从肩膀上不住地涌出来,打湿衬衫后流到了地上。也许是被放了很多血的缘故吧,随着晚风的吹拂,我的意识清醒了很多。眼下,我一边包扎起身上的校服布条,一变朝对面看了过去。
哈,这场景有意思了,身后是我的两个兄弟,面前,也是我曾出生入死的一干兄弟。从这两个家伙身上的狼藉可以判断出,他们苦撑了很久,而对手,正是我刃狼户残部。我望着他们,想想这帮人前几天前出关时的兴奋和坦然,心中不免感慨万千:他们一直在骗我,而且骗的很随意,滴水不漏。
“把我带到这,是想让我跟老部下叙叙旧么?”
“你说的一半一半吧。不过有一点需要明确,现在,我是刃狼户的首领。而且从某种程度讲,刃狼户一直都是我的,他们是我的族人。你不过,是个教官罢了。”
“哈,真没良心啊!你现在想起跟我说这了。”
狼故意加强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说实话我听得挺心寒的,今晚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难听说什么啊。但是很奇怪,面对眼前这场景,面对刃狼户一众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心里异常的平静。
“你们,也跟他的想法一样么?”
“……”
“你们这些人啊……我不在的这些年,怎么就变得这么糊涂?”
“将在外,身不由己。”
“这么说来,今晚你们也要对我下手了?”
“对不起。”
我有些失落。这种失落,源自于我曾经抛弃了他们,现在,轮到他们抛弃我了。一个人还好,但一帮人同时这样,我开始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了。曾经的生活就在那里,如果我走过去,什么都会恢复如初,而如果我拒绝,却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难道我的坚持,在他们看来真的是无理取闹么?
“呦,原来这就是刃狼户呀,果然厉害!小弟我佩服佩服!”
“厉害个屁,凭咱们两个就能挡下来。悠,你带的这些兵也不行哇?”
冥冥中,两声喝斥打断我的思绪万千,惊得我一个清醒。只见昊子和小天屁股一沉坐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潇洒地双双晃到我两旁。昊子将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全然没注意到我满身的伤,得亏小天提醒了一句,他才有所发现地赶忙收手,将沾到的血又擦回我身上,好一顿嫌弃。还是小天冷静,观察着他们缓缓开口,
“悠,虽然没完全搞清楚状态,但咱之前好像没说过轩辕戟让他收着。”
“哦,那个就是轩辕戟啊……我去,果然是根大铁签子!”
“放心,别的不说,我两在呢。”
“……嗯。”
我心里暖暖的,真的,寒夜暖阳,无言再对。就算今晚死在这儿,我也觉得值了。这时,狼看到我们三个的反应,冷声笑了起来。
“说好的四人团聚,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了。”
“狼,放过慕容吧,有什么事儿冲我们三个说。”
“哥,我刚才说‘一半一半’。这另外一半,我是过来通知他们的,让他们去分了那妖女。”
说这话的时候狼没有一丝表情,冷冷的口气瘆人心脾,然后就在下一刻,刃狼户一众应声而出,全部调转头朝远处的野树林奔了出去。我慌了,我不能让他们动慕容,所以不顾满身的痛楚,疯也似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