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泾是我父亲,既然他知道这个已很久无人提及的名字,说明他们认识。
面对这位和父辈一代有关的长者,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而猫爷就那样自顾自走上前,来回观察起他的伤口,毫无头绪之后,满脸惊慌失措起来。他表现得像个孩子,而且,他们似乎认识了很久,说话默契而熟络。
“说了有事叫我,干嘛非搞出地震?”
“没办法呀,疼得受不了了,要换你你还指不定怎么乱叫呢……哎对了,你没交代他拿到轩辕戟之后怎么办?”
“我也想不到他会埋到地下啊,本来以为他们会拿回来找我的。”
“哈,也是准啊,妥妥的正中下怀……好啦好啦,别看了,没什么可救的,快帮我止血,兴许还能多活一会儿。”
“唉……怎么会搞成这样……”
“行了,瞅你那老脸,没必要埋怨。何况跟你当年比起来,他看着强多了。”
“你啊……”
无关他们的谈话,看着地上本再也不想见到的轩辕戟,又抬头望望洞顶那个崩开的孔,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刚才那一气之下的举动,害得我误伤了面前这个人。天呐,这下罪过大了!
“啊,那个,对不起啊……”
“无所谓了,反正也是行将就木之人,只不过现在一早一晚罢了。”
“……”
我很奇怪,这位长者看着岁数不大,中年再靠上一点的样子。他是谁,他怎么会跟猫爷这么熟,而且面对我造成的这么重的伤,他没有一点记恨的意思。
“哦对了,你好啊悠,我叫孟章,是你老爹当年的手下。”
“我天……”
听到昊子感慨,孟章这才发觉我们三个人的惊讶,他很疑惑,转头看向一旁正在帮自己包扎的猫爷,有点不解又恼怨地问道:
“怎么,你不会还没告诉他们吧?”
“……没全部告诉。”
“你这个家伙,就知道让我做坏人!”
面对孟章的责备,猫爷始终面无表情,低头将布条一层一层缠到他的身上,做着简易的救护处理。眼下,猫爷最关心的是孟章的伤势,从他眉宇间那隐隐的失落可以看出,他很在意这个人,他不想让他死。
“别说了,拿酒来吧!”
“悠……坛子在那儿,帮他倒一杯酒。”
我不敢怠慢,赶忙跑过去打开塞子斟满酒,小心翼翼地端到孟章面前,喂他喝着。循着酒香,可以看出他很馋酒的样子,全然不顾洒到长髯上,一饮而尽享受着。由于走近了一些,细看过后我很奇怪他四肢给人的感觉。虽然是凌空悬在那里,但除了脖颈以上,其余部分好像没什么反应,而且明显可以看到萎缩的迹象。
难道,这位长者是高位截瘫?
“好酒啊,就属你懂酒了!”
“伤成这样了,少喝点。”
“知道了,现在开始说正事吧。嗯……从哪里说起呢?”
“您好,请先说你们是谁吧。”
“也成,我们……”
见孟章迟疑,小天忍不住先开口,帮他找到切入点。孟章若有所悟,正准备开口之际,眼睛扫到小天,他愣住了。一阵沉默后,孟章再次转向猫爷,颇为失落地问道,
“玄冥死了?”
“嗯,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
“去年冬天,就在北方不远处……他把灵留给了那个孩子。”
“唉……弄了半天,他也在附近啊?”
“嗯。”
“……当年数他本事最大,也数他最倔,连掉到凡间也不吭一声,找都找不到……”
“是啊……”
“……他不是不想联系你们,只是粉身碎骨之后身体重新开始石化,气力大减,而且,他不知道该如何找到你们,在不影响地上那些凡人的生活的前提下。”
“……”
听到小天下意识地闪回出口,猫爷和孟章沉默许久,同时轻叹了起来。他停下手中动作,仰头失了神。那种场景,两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罢了罢了,不管怎样,今天,咱四个终于又凑在一起了。”
“是啊,终于团聚了。”
虽然看着不像,但总感觉孟章要比猫爷年长一些,话里话外两个人就像兄弟一样。不对,是一共四个人,似乎有着很深的羁绊。照他们的话,除了四中地底那巨龟之外,第四个人又是谁呢?正当我们犹豫的时候,孟章终于正色起来。
“我们一共四个人,除却玄冥是收养而来,当年你老爹用穹宇峋创造了其他三个,分别是龙、雀和虎。我是龙,老猫是虎,最后那雀……叫陵光,现在正挂在你脖子上。我们四个,曾经有个别称叫四圣。”
“我的天啊……”
“哎不对呀,那会儿不是说黄帝的手下是四圣么?”
听到这里,孟章也有些疑惑,他看向猫爷,
“喂,他们说的黄帝是谁?”
“有蟜。”
“哦哈哈哈!”
弄明白之后,一阵爽朗的笑声,顿时回荡在地洞里。
“黄帝就是你父亲,那是他转生之后的第一个身份。”
“照你这么讲,当年其实是我父亲杀死了白魔,我母亲的……”
“没错。有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
“我勒个去,弄了半天,我打小认识了个‘祖宗’……”
一时间,我愣在了那里。听着好玄有些接受不了。而和我一样反应的,是昊子。眼下,也就小天还保持着冷静,他皱着眉头,快速思考着,
“既然这样,之前那玄冥身上的伤,包括您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当年你们和白魔战斗造成的么?”
“是的。那场战斗,现在想想都后怕啊。白魔破开玄冥的防御,砸碎了他的身体。他还折断陵光的翅膀,哈……还险些拧断她的脖子。至于我,我被他抽了筋。”
“那猫爷呢,为什么猫爷看着没事。”
“他有九命,为抵挡白魔的狐火牺牲掉其余,现在就剩最后一命了。算起来,老猫也没好到哪里去,妖力只有原来的九分之一。”
“猫爷……”
很多东西,我终于一点点解开了。为什么猫爷从小一直很照顾我,为什么,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他是在守着我啊。
“那陵光呢,您刚才说的陵光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变成一块石头?”
面对昊子的疑惑,猫爷悄悄抬头看了孟章一眼,只见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胸前这块朱红,双目闪烁了一下。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狐玉是活的,除了她能保护我之外,我对其一无所知。如果她有生命,难道现在不应该现形么?
“那是她的能力之一,受重伤后如果时间充裕,可以还石自愈。但是那次她伤的太重了,而且……也许她已经不想再化回人形了吧。哈,每个人都有各自去守护的方式。”
“你们的能力……”
“我属木,所以能力是吸收。可以吸收来自森罗万木的精气延续生命,这也是为什么,我看着比这个老家伙要年轻很多。”
“吸收,果然又碰到一个吸收系的啊。”
“怎么,你还见过跟我同类的?”
听孟章提到这个词,我忍不住一顿感慨,可不曾想他倒是很感兴趣。
“那次在地底见过玄冥之后往出返,我们遭遇到一个年轻人,他可以将兽灵提炼出来,转化到身上为己所用。虽然看着和您不太一样,但感觉有相通的地方。”
“有意思,后生可畏呀……”
“悠还认识了九色鹿,和他成了朋友。”
“呦,他现在还在轮啊?稀罕稀罕。”
“嗯”
猫爷补充了一句,像介绍我近况似的在孟章耳边唠叨着,他听到后一脸惊喜的表情。
“你们早就知道九色鹿么?”
“对,那东西虽然是妖,有妖灵,但TA可以一世一世的往生而不会消失,只不过代价为生命和寻常鹿蜀无异。属于‘设定’之外的一个特例。”
“……”
话题一下子铺展出好多,有人一时难以接受,有人需要前后联系并消化,有人则是听说真相之后,情不自禁的沉默。就这样,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猫爷忙前忙后的身影,和时不时发出的轻响。
我不知道时机算不算成熟,但有个问题已经埋在心底很久,我忘了自己的答案,想听听别人的。
“两位,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你的父亲是个创造者,他并不是一个战士。但被逼无奈,他总需要去扮演战士的角色。他是个洒脱的人,一直想以凡人的身份过普通生活,去建立自己的部落,引导族人安居乐业。白魔之乱,他迫不得已只能杀了他,然后面对狐族的衰落,他再次迫不得已出手,接过担子挽救他们,他要保证狐仙一族顺利延续。那是他的责任。所以,你的父亲是个好人。”
“可他从来没在乎过我,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拒绝带我和母亲逃走……”
孟章听到我的认真,看看我缓缓笑了,
“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很多时候只能让事态更加恶化。你父亲不可能让两族维持了千百年的和平,因为一场误会崩塌。虽然那和平早已经暗流涌动,但毕竟非攻是大。”
“可最后又能怎样?还不是他们先出手,灭了我狐仙族。”
“那是另外一回事。”
面对我的质问,猫爷看不下去了,
“是他们不义,不是你父亲的错……出事前一天晚上,你父亲借分身做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带着我和陵光在这里和孟章碰头。他在向我们交代后事,内容只有一样:让我们保护好你,保你一生平安。所以悠,你父亲是在乎你的,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而且他知道你会心有不甘,极有可能再生是非而暴露身份,所以配合我对你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晚之后,你本来是要重尾羽化的。我收走了你那条尾巴,那条本来即将新生的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