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长秋殿,云台。
陈留王刘协负手站在云台二十八将的画像面前,个头虽小,尊贵气势却不可轻视。
陈登、陈群站在他的两边,拱手而立,神情恭敬。
刘协侧着,面露矜持的笑容:“元龙,长文,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像诸位前贤一样,图形于世,供后人瞻仰?”
陈登朗声道:“臣愚昧,焉敢与诸位前贤并肩。”
陈群也说道:“臣不敢,只愿能奉明君,树正气,尽人臣之礼。”
“你们会如愿的。”刘协转过身,缓缓而行,陈登、陈群连忙跟上,亦步亦趋。“我皇兄就是一个难得的明君嘛。尚未弱冠,就已经北伐草原,解除了数十年的边患。元龙,你有些可惜了,如果能早点入朝,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亚于我皇兄麾下的任何一人。”
陈登眼神一闪,笑道:“大王过奖,臣不敢有此野望。”
“莫要妄自菲薄,你们都是难得的人才,等我皇兄回来,我一定会将你们推荐给皇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欣赏你们,重用你们的。”
“那臣就先谢过大王了。”
“呵呵,为国举才,也是我的本份嘛。”刘协转身对陈群说道:“长文,你对举荐制的改革,我皇兄应该也会大感兴趣。能将举荐之权从世家手中夺回来,可是我父皇、皇兄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陈群微微欠身。含笑不语。
三人在殿中坐定,重回正题。
“元龙,长文。陶谦及徐州士绅不愿附逆,心存忠义,这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你们也知道,陛下远征,主力基本上都被他带走了,现在洛阳的兵力有限。根本不足以救援徐州。”
陈登和陈群肃立不动。到洛阳之后,他们并没有闲着。特别是陈群的父亲陈纪,已经拜访了钟繇等人,对洛阳的情况有所了解。皇甫嵩手上只有两万兵,要守洛阳诸隘已经捉襟见肘。更不可能出兵救援徐州。换句话说,他们现在能从朝廷得到的东西只有名份,要对付曹操,只有靠徐州人自己的力量。
虽然这也是计划之中,但终究有些遗憾。没有援兵,徐州将承受重大损失。
刘协将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我与太傅商量之后,想了一个补救的办法。能不能用,现在还想听听二位的意见。”
陈登立刻抬起了头。目光炯炯。他是徐州人,当然比陈群更希望得到切实的援助。
“大王,不知是什么样的办法?”
“洛阳无兵可派。可是青州有兵。”刘协顿了顿,又道:“青州黄巾与黑山黄巾、白波黄巾皆是黄巾余部,尊奉同一种道义,如今黑山、白波诸军已经归顺朝廷,青州黄巾又与袁绍恶战一场,想必他们不会与袁绍同流合污。如果能和他们合兵一处。徐州可立得精兵数万,对付曹操。应该是绰绰有余。”
陈登一愣。他知道黑山的张燕、白波谷的郭泰等人投降了朝廷,但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战败投降而已,可是听刘协的意思,似乎朝廷和黄巾之间有什么联络,以至于刘协有信心直接说降青州黄巾。
“元龙通晓兵法,有统兵之能,如果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和张燕将军见面,不知道元龙意下如何?”
陈登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看向刘协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刘协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可以影响他的一生。刘协让他和青州黄巾联络,将来青州黄巾与陶谦合作时,他就是中间人,只要处理得当,他很可能成为统领青州黄巾的将领。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和陶谦分庭抗礼,制衡陶谦,而且将成为朝廷埋在徐州的一个重要棋子。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将成为刘协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在他之上,只有两个人可以指挥他:天子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一旦天子刘辩去世,他就成了刘协的亲信。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现在却突然之间摆在他的面前,他岂能不心动。
短暂的思索之后,陈登做出了决定:“唯大王之命是从。”
刘协满意的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虽然你还没有明悟命格,可是以你的天资,明悟是迟早的事。我本该赐你一份导引图谱,可是导引图谱是宫中之物,未请示皇兄之前,我不能擅作主张。我会向皇兄请诏,请他赐一份图谱给你,相信皇兄不会拒绝的。你就耐心的等着吧。”
“谢大王。”陈登喜不自胜,躬身再拜。
一抹笑容,从陈群嘴边一闪而没。
……
“陛下,太尉已经派人清查过直道,虽然有些损坏,可是并不影响通行,陛下可以经由直道入关中,如果昼夜兼程,不过五六日便可到达甘泉宫。”
“当真?”刘辩有些不敢相信。直道从秦朝开始修筑,后来虽然也经过几次整修,毕竟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路还能走,而且可以保持这样的畅通?这哪里是直道,简直是这个时代的高公路啊。
“当然。”荀攸笑道:“太尉这次从关中来的时候就曾经取道直道的南段,亲历直道的存留,他又派人实地查勘了直道的北段,确信可以通行,这才让臣来向陛下汇报。”
“既然派人勘查过,那朕就放心了。”刘辩非常满意,董卓虽然生性凶残,毕竟是征战多年的将领,又曾经在并州征战过,对地理情况还是很用心的。“太尉用心了,公达,你也费心了。”
“这是李儒的功劳。”荀攸连忙说道:“臣对北疆的地理并不熟悉,提不出什么好建议。不瞒陛下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走过直道呢。”
刘辩莞尔一笑,看来荀攸在定襄呆得并不安心,他按捺不住的请令随行了。不过,有李儒在董卓身边,足以控制董卓这头猛兽,比荀攸有用多了。
“你很快就会有机会见识一下这条直道了。”
“谢陛下。”荀攸如释重负。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双手奉到刘辩面前:“陛下,这是臣叔荀彧最近写给臣的信,其中论及龙凤者甚多。臣已经按时日整理好了,奉与陛下,供陛下余暇之时消遣。”
刘辩看了那些书信一眼,却没有去接。“交给蔡琰吧,有什么有趣的事,她会知会朕的。公达,鼓阵演练得怎么样?”
“回陛下,臣已经掌握了《波荡壑》的大义。不过,臣有一点担心。”
“担心什么?”
“鼓曲似乎……也要有牺牲,才有进阶。”
刘辩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匈奴人的神鹰咒需要牺牲才能挥最大的威力,鼓曲怎么也需要有牺牲?莫非这些失传的阵法都需要牺牲才能挥真正的作用?据说鼓有十曲,《波荡壑》只是其中最基本的一曲子,如果没有牺牲连这一步都跨不过出去,就算得到整个曲谱又有什么用?
“贾诩也在研习鼓曲,等到了关中,问问他的情况再说吧。”
荀攸点头答应。
……
刘辩率军进入高阙塞,与太尉董卓会师。
董卓接到命令之后,立刻率军出城,可是他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和连。刚到半路,他就收到消息,和连攻鸡鸣塞不成,跑了。
“鸡鸣塞都尉谢广隆有功。”董卓赞不绝口,一提起谢广隆就连挑大拇指。“边疆多健儿,连一个小小的都尉都有这样的本事,让和连碰了一鼻子灰。如果他不是出身太差,臣估摸着,他早就应该升职了。”
刘辩笑笑:“能得到太尉如此夸奖,想来真是一个人才。既然如此,那就拨到太尉麾下吧。”
董卓迟疑了片刻:“陛下要让臣移镇朔方?”
刘辩点点头:“是,太尉可有异议?”
董卓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臣求之不得,焉敢有什么异议。陛下,与入朝为官相比,臣其实更愿意镇守边疆。”
刘辩微微一笑。他知道董卓说的半真半假。董卓一把年纪,要说他不想回老家安享富贵,那肯定不是真相。可是他不愿意回洛阳为官,也不全是假话。对他们这些厮杀了一生的武人来说,朝廷上的那些礼仪实在太繁琐了。别说董卓,就连他这个皇帝一想到回洛阳都有些犯憷。
边将希望入朝为官,一方面是希望功成名就,锦衣还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边将远离权力中心,地位太低。除了那些想割据一方做土皇帝的人,没几个愿意呆在边疆苦熬却得不到别人的尊贵,出生入死,还不如权贵之家的一个小儿活得滋润。
在帝国的权力体制中,很多时候并不是付出越大得到的越多,而是看你离权力中心的距离。边将付出最多,但是离权力中心太远,心理难免失衡,所以很多名将最后都希望回到朝廷任职。但是他们习惯了军营的生活,未必能适应朝廷的勾心斗角,往往晚景凄凉,甚至晚节不保,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一败涂地,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太尉放心,你不会孤独的,朕很快就会回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希望有一天,寒苦的边疆会成为年青人成就梦想的出之地,英雄传奇的诞生之地,大汉脊梁的锻造之地。”
刘辩抬起头,看向远方:“这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