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庭院里的植物模糊的轮廓轻轻拂动着,弥漫着清淡悠远的花香的微风轻轻吹过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富岳叫人送来了酒,就这样自斟自饮,出神的望着庭院里模糊的八重樱簇拥在枝干上的叶子。
过了很久,脚步声从皆人背后传来。
银站在走廊下的灯笼的光晕里,定定的看着富岳,放下杯子,富岳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走过,身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
从波风皆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那个人,慢慢的走进黑暗之中,把身后的光明彻底抛弃,走得优雅而坚定。
忽然间,金色闪光君想起自己的老师难得正经起来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光明也好,黑暗也好……越是纯粹,越是让人盲目。
他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
让人迷惑的,不是光明或黑暗,而是那个人身上绝不动容的坚定吧。
“镜大人。”
“喔……你来啦,富岳酱。”
富岳伏下了身体,额头贴着手背,片刻后缓缓直起身体,毫无表情的望着微微笑着的老人。
佝偻着背,头发整齐的束扎在后面,光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就溢了不少出来。宇智波镜在滴滴答答流淌的水声中笑了起来,打量着黑暗中一丝不苟的跪坐着的男人。
“你也要我放了卡卡西么?”
“是。”
宇智波镜眯了眯眼睛,声音里的笑意慢慢散去了。端起茶杯的手指也布满了周围,力气对老人家来说简直和寿命一样,一天天眼见的消失啊。
“镜大人,木叶的警备部队究竟为何而成立?”
男人抬起头来,深深的凝视着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男人似乎因此而觉得有趣,毫无畏惧的说下去:“惩治罪恶么?奖励宇智波一族?还是……惩治我们?”
“老夫也不知道……”宇智波镜抿了抿茶,声音变得冷淡起来:“先代的火影大人,那是千手一族的扉间大人,也是老夫的老师。”
“更是创立了木叶学校之人、创立了暗部制度之人,创立警备部队之人,也是平定了宇智波的叛乱、在初代目死后平稳局势、心思深沉且深谋远虑之人。”
“这些不能说明什么。”
“日向、奈良、山中、猿飞这些家族,当年比起宇智波如何,现在又如何?如果镜大人觉得还不够的话,当初,为何要令族人加入暗部?”
“为何……”宇智波镜哑然。
富岳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即使在黑暗之中,彼此的面容无法清晰,声音却足以让人屏息肃然:“为了宇智波一族的未来……想要打破先代火影的樊笼,为固步自封、与世隔绝的家族谋取一丝生机。并且,靠近了权利中枢的我们,或许能够审视自身而发现如今危难的处境。”
杯子重重的落在桌案上,水花溅了开来,滴落在薄薄的樱纸上的水滴,缓慢而沉默的晕了开来。
苍老的手层叠了皱纹,紧紧的握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愤怒的落在桌子上。
剑拔弩张的瞪视着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宇智波镜的神色凝重而隐晦,像是从头到脚的审视着毫无迟疑的后来者。
漆黑的头发,艳丽的瞳眸,淡淡的神色遮掩了一切情绪波动。宇智波镜分不出他是真的坚定到了毫无迟疑的地步,还是伪饰情绪的功夫登峰造极。
不管是哪一种……陡让老人有一种命运般峰回路转的荒谬之感。
他想起很多年前。
放逐宇智波斑,顺从千手家的统治,那时候,族人们厌倦了无尽的战斗和牺牲。
多年后,在历经了风雨和血腥后,他坐在高处,却隐约看到了被放逐者恐惧的东西,冷汗淋漓。
严肃却不失细致的老师,沉闷而阴暗的团藏,活泼明亮的猿飞,审时度势的门户炎,好强争胜的转寝小春……
命运真是奇妙啊。
曾经的同伴,曾经的老师,现在却隐隐成了敌人,站在互相对立的立场上。
老人阖上了眼。
“如果您真的想要对付卡卡西,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行事。把卡卡西抓来,你要的是我们的表态……也就是说,未来这个家族,究竟该掌握在谁的手中。”
富岳突兀的停了下来,想起了另一个人。
宇智波银。
这样的分神一瞬间就掠过,宇智波镜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神色也变得缓和起来,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长辈一样:“富岳酱,你想坐这个位子么?”
“是。”
“卡卡西的事,怎么说?”
“放了他。”富岳依然端端正正的坐着,唇边却渐渐浮上轻嘲:“卡卡西只是个小孩子,对我们来说,写轮眼的回收只是意气之争……镜大人,如何看待团藏这个人呢?”
宇智波镜愉快的笑了起来:“喔呵呵……你连团藏也知道了,说下去吧。”
“是。”富岳不客气的收下了这样的夸赞,眉毛微微皱起:“战争刚刚结束,村子也好,我们也好,都无力承担内战的后果。但是,一旦缓过来,未来的局势对我们会非常不利,直到现在为止,了解家族处境的人,实在太少了。”
太少?
除了他们一老一少,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声名赫赫的宇智波,史上最强的战斗一族,这些明亮耀眼的东西让人看不清现实。而身为忍者所要求的,和保全家族所要求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忍术也好忍者也好,已经动摇不了日渐成熟起来的木叶村这棵大树,和大树下牢牢生存的政权体系。
“我们被隔绝在警备部队之中,与各大家族无法沟通来往,手持惩戒犯罪之权,被人视为难以亲近,这些都罢了。但是,支持木叶这个组织运转的核心部分,我们居然连一点点都触碰不到。”
“这一次的雷之国的战斗,您又如何看待?肆意抽调战力,在战势危急之时,把削减警备部队的战斗力放在最优先的位置。镜大人,那并非假想之敌,而是实实在在威胁着一族,却又让我们没有任何正常的方法对抗的敌人。”
“如果村子下令,我们没办法也没有力量拒绝,就算是危害到一族的利益。身为警备部队的成员也好、木叶的忍者也好都没有拒绝的资格……到那时候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卡卡西的事,杀了他也好,挖了他的眼睛也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是把他放走,让他好好活在木叶,稍加利用的话或许能让更多人警惕起来,并且接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吧。”
接下来……不会太远了。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就照你说的,卡卡西,就由那个年轻人带走吧。”
宇智波镜撑着身体,缓慢的站了起来,愉悦又疲惫的打量着跪坐在地上,表情依然无波无澜的男人。
那种掩藏在平静下的锐利,连他都觉得慢慢有些忌惮起来,但是这个人却是能够看到遥远之事,野心与冷静兼具之人。
在经过富岳身边时,老人握着拳头凑在嘴边,轻微的咳嗽了几声,放下沾染了猩红的袖子。
“你和……那个年轻人,是朋友吧?”
“是。”
“那么,你该明白,村子里有意让他做四代目火影大人。了解了这么多的富岳酱,迫不及待的要站在他的对立么?”
富岳也不知道。
被这样带着好奇的语气说穿时,他心底涌起深深的迷惑,和微妙的一丝愉悦。
那种复杂得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奇怪的是,竟然没有让他觉得多么难过,明明,波风皆人可以说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接受的朋友。
“我不知道。”富岳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又缓慢的睁了开来,眼底平静漆黑:“不到那一刻,谁又知道呢?”
“真是含混的答案啊……把家族交给富岳酱这样狂妄自大的小鬼,老夫还不太放心!明天开始,到老夫这里来好好上课吧。”
脚步声缓慢而安静的走过他的身边,随着拉开的纸门,渐渐消失在安静的走廊之中。
冰冷的牢房中,脚步声纷乱的传来。
银发少年无力的靠在墙壁上,护额在中途掉落,露出了猩红的眼睛,茫然而顺从的凝视着昏暗的光芒。他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手摸索着抓住了铁栏,站了起来,靠在铁栏上微微喘气。
“卡卡西!”
温和的嗓音包含着担忧、严厉、愤怒,在卡卡西怔忡的时候,负责看守的人已经打开了铁门,一把抓住卡卡西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咬牙冷笑着:“算你运气好……小鬼!”
气冲冲的瞪了他们一眼,看守的年轻人转身大步走了。
卡卡西抬眼看了看满脸担忧的老师,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带土的死不是你的错。”
“老师……”
“老师一直没有开导你,是因为老师觉得无话可说。所有的道理你都很清楚,光是说什么解决不了问题。卡卡西,每个人都要自己走过伤痛,不止是走过,还要把该背负的背起来,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波风皆人伸手揉了揉垂下的脑袋,温柔又疲惫:“带土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不希望你用他的眼睛看到的都是悲伤,明白么?”
“是我的错。”卡卡西僵硬了身体,痛苦而愤怒的抬起头:“如果我一早就去就琳的话……带土,是为了救我这个垃圾才死的!”
“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为什么我活下来,带土死了!”
卡卡西慢慢蹲在地上,泪水从颤抖的瞳孔不断滴落下来,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庞被痛苦扭曲。看着这样的他,波风皆人慢慢的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