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现在变得有多大胆。
在听见了阎英生病的消息之后,她主动找人接了男生寝室的查寝工作。纪检部的人说没有接到指令,她不动声色的找了一套说辞,还给纪检部部长打了电话,各部门的部长都认识她,没有多问给她放了行。
但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和这些人联系,对于其他人来说相当珍贵的人脉,她的手机里存了不少他们的电话,却没想过要用。
查寝的还有其他人,她率先要求检查高三年级段。
他们的眼神有些古怪,也有好奇,郁梨却统统视而不见,拿了罗列的寝室号,确认有她想要的那一个,就走了。
她先认真做了检查工作,虽然都是高年级段的学长,“调戏”小学妹信手拈来,她也都能应付自如。
“哎,学妹不要这么绝情嘛,原本都拖的很干净,你看,水都还在,是我没注意鞋子脏给踩脏了……”
郁梨对他甜笑了一下,在对方以为有门眼睛一亮时,在计分表格上打下了扣分数字。“下次再小心点,就不扣学长的分哦。”
这种幼儿园哄孩子的口气,把对方唬的一愣一愣的,又好气又好笑,原本有的火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发了,只能搔了搔脑袋,自认倒霉。
就这样一路查下来,最后,郁梨推开了阎英宿舍的门。
这间宿舍的门就没关紧,郁梨敲门事,一敲就推开了。她入内后,发现里面一片安静,显然没有别的人在,这个时间段确实人不在寝室的更多,不是去运动打球,就是去图书馆读书了。
她回身将门关好,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上面四张床铺,其余三张都是空着,只有一张上面躺了人。她进来虽然动作轻,但如果人是清醒着的,还是会发觉她的动静。
她猜想他睡着了。
郁梨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梯,几日不见的阎英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睡梦中,他看上去非常无害,因为生病,少了主导一切的笑容,令人不禁松下心房。郁梨不敢叫醒他,只给他换了一个冰袋,就这么站在梯子上,轻趴在他的床铺上看他。
正出神,忽然间,阎英的呼吸变得急促,眉头紧皱。
郁梨蓦地一惊,猜测他是不是病情加重了,伸手想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然而阎英忽然往回缩,冰袋掉到了枕头上。她这才发现,他隐约有些发抖,浑身肌肉紧绷,像遇见了可怕的事。
他的状况看起来太糟糕,她下意识地爬到了最高的楼梯台阶,单腿跪在床褥上,终于摸到他的额头。
和之前摸到的温度相差无几,只是微烫。
她又疑惑地想摸摸自己的额头做对比,却就在撤回手时,被他一把攥住了。
这不像那次被夏奇抓住手的感觉,当时更多的是一种僵持,他既不想见她,大概又觉得既然来了,总要说点什么,因而不甘放开。他没花多少力气,郁梨也不是真的就要走。可这回,阎英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仿佛她是救命稻草一般。
郁梨的手骨比别人更软一些,无论多小的手镯,不用肥皂润滑都能轻松戴进去,相应的,骨头不经捏,痛感比一般人更甚,也无力抵抗。
她咬了咬牙,把痛呼忍住了。
这也让她听见他仿佛从齿缝里发出的,嘶哑的低喊,“救我。”
“救我。”
阎英会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在噩梦中,都让郁梨觉得惊讶。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无论他遇到什么,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永远都是噙着笑,哪怕少见不笑的时候,也是让人后背发寒,只会担心自己惹恼了他,又或猜测他要怎么对付自己。
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这个人总是能让自己变得好。
就像她,她最初讨厌他,等他似乎对她有了点漫不经心的好感之后,哪怕她用再激烈的言辞拒绝,指责他不是真正的喜欢自己,也慢慢地被他打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生出好感。
因此骤然见他这样,郁梨心头忍不住一软,仔细听他的话,语气有些像小孩子,神态惶然,迷茫不安。
郁梨被她拽着手,整个人都被拖到了床铺上,眼下只能轻哄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
阎英的颤栗才慢慢缓下来,片刻的安静之后,他变了一个模样。他小声的喃喃着一些话,像个小孩子,如果不是郁梨凑近听,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会听话……”
“我会很乖……”
“为什么……不喜欢……”
一刹那,郁梨忽然想起学长说阎英生病的那天,忍不住和她多说的那些话。
“阎英小时候的性格,大概和你以前差不多。”
她当时吃惊的表情,让学长都忍不住笑了。“小一点的孩子爱打爱闹,所以男孩大都不爱和他玩。”
他印象里,还记得思竹骂过阎英胆小鬼,所以这两人的关系从小就平平,当时他和阎英的关系也还没那么好——阎英是转学来的孩子——也就没为他说话。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那次绑架,绑的不只我一个,还有他。”
郁梨心里像是被人揪了一下,蓦然抬头看他。
“想想他也不会告诉你。”
“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对我来说,仅仅只是害怕狭小的空间而已,对他来说……”
“学长?”见夏彦仿佛陷入了回忆,郁梨不禁出声。
“你知道他家的背景吗?政治家庭,绑架案发生的时候,阎叔叔正要竞选一个筹谋多年的职位,事情一出,他意外得到了公众的同情,舆论风向都偏向他。”
“救援本来应该在暗中进行,可是他为了得到支持,将它变成了一幕令观众惊心肉跳的电视直播。”
郁梨一愣,“可是……”
就连她都知道,不该打草惊蛇,谁知道原本只是勒索钱财的绑匪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
她不敢信,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阎英,被他的家庭放弃了。
“如果不是我就在其中,也不敢相信他们会这么做。从那之后,阎英就变了。”
“他想获得所有人的喜欢。”
郁梨几乎能想象得到他当时的心情,就像她一样,小孩子是不会质疑父母的,他们只会质疑自己,他也许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他还不够重要,不够讨人喜欢。
她隐约知道阎英是有兄弟姐妹的,可是却很少听他提起,或者说,他很少提起他家庭相关的事情。
她说几乎能想象到他的心情,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被家里人放弃了生命,这件事的残酷远超她的想象,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颤。
到最后,郁梨问他:“学长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清楚的听见夏彦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表现出最好的那一面,就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包括你。”夏彦凝视她,“但他不能永远这样。”
和学长讨论这个,郁梨感到微微窘迫,可她又微妙的察觉学长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什么。而她的注意力,也已经转到了阎英身上,不知为何,听见他这么说,郁梨仿佛立刻能想到他接下去的话。
想要得到所有人的喜欢,那样太累,太辛苦,而且……
她想到了自己。太强大的人,不够真实,往往让人不敢接近。虽然她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她也因此有足够的机会,一次次从他“危险”的旋涡里逃开,尽管知道他危险,却又本能的认为他不会生气。
他也确实没有生气,回过头,依旧费尽心思靠近她。
就在郁梨出神时,床上躺着的人挣扎着,睫毛微动间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她。
“又是梦?”
他沙哑的低喃着,再次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