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除了眼睛,头发,眉毛,嘴唇,全身俱是白色的人走了进来,干净的像糊墙的白纸。
这是个很严肃的人,因为看到楼上那暧昧的姿势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墨铮视线在下面一干人等身上划过,早在孟画裳闹事之际,人都走了个干净,没有谁会傻得掺和这场风波。
一院二朝三宫四山海下尚有十大正道门派和十三魔门,他们既然能挥金如土,自然也是知道一点消息的,香扇楼的背后是极乐宫。
而这少女前些时日跟着大日轮宗进城,身份不言而喻,同为十大,他们何必当中间的炮灰?
“谁是西城一夜筑基人?”刚走进来的人忽的问道,手中雪色长剑铿锵出鞘,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无人回答,知道的人懒得答,不知道的人不明所以,场上一时有些僵。
问话的人皱了下眉,这让他有些尴尬。
墨铮打量了他一眼,突然觉得眼有些花,忽的笑起来道:“还真如师尊所说,他们都为披麻戴孝之人。”
无论是先前来的孟画裳和宇文歌,还是后来的不速之客,俱是一身雪白,白的像是在守孝。身份对转,他曾经也是这般的守孝人,不知当时阿玄又作何想法?
思及此,他便不由笑了起来。
他是生的极好的,这一笑和着他唇角的未拭去的血迹便成了蛊惑人心的冶艳模样,那颗血色的泪痣没有半点遮挡的暴露出来,看起来竟似莹莹发亮,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试试真假。
倒吸一口冷气和喉结滑动的咕隆声在一片寂静中,仿若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清晰可闻。
十五六的少女向来是对美丽的东西总是有种特殊的欢喜的,她红着脸扯了扯她前面的师兄的袖子,小声道:“师兄师兄,我们把他带回宗门吧!”
那样她便能天天看到他了!
宇文歌侧过脸去,不让师妹看到他脸上泛起的红晕,端着架子缓缓道:“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只要你以后好好修炼,不来惹事,我便舍下这张脸也帮你请人来。”
片刻,墨铮便敛了笑,面上重归冷肃,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白衣人,问道:“你找那人做什么?”
白衣人抬高自己的视野,想了一下,道:“我想进书院。”
他既然要进书院,那么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证明所有人都没有他优秀,该怎么做呢?把那些可能比他优秀的人都打杀了就是。
墨铮懂了他未说出的话,自道妄言身上起来,披上雪氅,道:“就算你知道了他,你也进不了书院,那么你还要知道吗?”
“想知道。”这次白衣人没有思考,他不相信有人能一夜筑基,但若是真的,这人便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那么那人便是我了,但不是一夜筑基。”
墨铮顿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他一回,继续道:“而是一步筑基。”
一字一句重重砸在三人胸口,恍惚间便生出虚幻感,认知里的天外星斗都开始倒转。
一步和一夜只有一字之差,但拉开的距离却是天堑!
也许一夜筑基还能让人接受,然而一步筑基只能让人心中生出二字——荒谬!
孟画裳率先跳了出来,蹙着秀眉厉喝道:“莫要胡乱传播流言,从古至今都没有这般修炼速度,难道你想自比神魔!”
她这样肃着一张脸时终于有了几分掌门之女的风范。
花大家被这声厉喝惊醒,僵着的脸回暖,对墨铮抛了个媚眼:“小兄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说多了可是会招来祸事的……”
“我相信。”白衣人直接收剑入鞘,简洁明了的三个字砸了众人个晕头转向。
“哈……”孟画裳瞪大双眼,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居然也有人信!
她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发出带着嘲讽的语气词。
另外两人虽然没有这么夸张,眼神也是躲闪的,不可置信。
一旦超出世人的认知,他们大多不会去找这件事的可能性,而是否定。
望着三人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一步筑基?”
他们眼神一滞,那个人横空而出,一出世便是无敌姿态,哪还有人脱离他带来的恐惧去探知他的跟脚?
更何况那人的过往哪是那么简单就能探到的?
这个可怕的猜想一提出,他们俱沉默下来,然白衣人又打破了这平静,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我相信他。”
白衣人直直对上墨铮省视的双眼,他的心脏在以一种极不寻常的频率跳动。
它在警示:这个人很危险!而这种危险不亚于当初他偶然间遇到的书院传人。
墨铮看了一出闹剧也并不觉得多高兴,垂下眼,整了整之前和阿玄争斗时弄乱的衣服。
脸一侧,便对上道妄言眼底的玩味。
他倒是想起来了,先前阿玄发病,他为了让他清醒些,将他摁在了地上。
还没等缚住他的双手,他便硬将手腕移到他的唇畔,神情也是一贯的清醒,他眉梢带笑,缓缓重复道。
“炼血。”
不容拒绝。
他依旧坚持用这种方式为他炼血。
先前他还不懂为何,但那少女往上扔桌子,他却毫无所动地任那桌子将门砸烂。颇为享受地任那些异样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
他却是明白了——阿玄又想捉弄他了。
只可惜,这对他没有半点用。
嘴唇一抿,上扬出一个笑的弧度,然后很快隐没。
他重新将心神投入下方,他的布局还没有完成。
望着已经盯了他良久的白衣人,他一字一顿道:“筑基那日,我杀了两个炼血,一个筑基。”
白衣人握剑的手慢慢收拢,直到剑鞘上花纹印入他的掌心,在苍白上抹上潮红。
“我还是要进书院!”
这句话他说的又快又急,其余几人都没怎么听清。
但墨铮听到了,他微一颔首,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字:“好。”
白衣人被这轻描淡写的话激的一怒,然后立刻意识到愤怒乃剑者大忌!
他冷下脸道:“你在乱我剑心。卑鄙!”
墨铮依旧平和,然而这平和在这般场景下,便更显得气人。
他垂下眼缓缓道:“你从那丐儿口中得到我的消息,难道不卑鄙?”
他在交代那两个丐儿做这件事的时候,本来就不期待他们不说出去,更何况望见那丐儿的眼神,他已经料到对方一定会说出去。
在偏激的人眼中,一点动作都会成为他的攻击点。更何况,那孩子怕是怨恨他的吧。
只是,这般对他的布局却是更有利了。
剑嗡鸣一声,白衣人转身就走,走的像是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
然而这样的步子只走了两步便被卡住,他回过头,终于回忆起自己还没有报名号,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这么尴尬了。
“风雪剑,夜归人。”
他僵着声道,风雪剑是他的名号,夜归人的名字。
他转身欲走,却又不甘心,最后一咬牙,丢了一句:“一月后,再侯阁下!”
夜归人一走,像是开了个场,宇文歌师兄妹打了个哈哈,也没了和极乐宫虚与委蛇的功夫,往自家门派驻地去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无论是真是假,这消息都不简单,而且那个风雪剑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省事的人,这一切都对师妹进书院非常不利!
一下子,人散了个干净,只留一片狼藉之景。将以往热闹非凡,恩客美人往来不断的香扇阁映的分外凄凉。
突的,和墨铮身上袍子一个花纹的小袋落在被一遭又一遭震得神游天外的花大家面前。
一直没插话的道妄言突的开口道:“花老板,夜色已深,也不好出去找客栈,今日便在你这宿了,袋子的东西就算我们的房资了。”
花大家眼一抽,我这是温柔乡又不是什么客栈,但望着杯盘狼藉的模样,她只得叹了口气道:“当然没什么关系。”
现在能捞回一点是一点!
她打开布袋,喜色瞬间漫上眉梢。
灵玉!
而且看这成色还不是什么普通货色,今天的损失算是磨平了!
她一抬头,刚想巴结巴结这个大主顾,人影却已消失良久。
……
“我以为你是不会骗人的。”
重新找了个房间,道妄言忽的道。
墨铮十分耐心地解着之前的打了结的头发,闻言道:“我哪里骗人了?”
道妄言嗤笑:“我都封了你的神魂,你还有什么手段直面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