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海涛把全身的神经,几乎都调动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只好像要听着什么审判一样,等待着黎小雪嘴里发出的声音。
一秒,两秒……
大约有二十几秒的时间过去了之后,黎小雪似乎也只从鼻子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就重新又迈开了缓慢的脚步。
韩海涛更像一个罪人一样,耷拉着脑袋,又站了一会儿,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蒸发了,软绵绵地,就没有任何声息地跪在了地上。
“小雪,”韩海涛感觉着黎小雪几个人已经转过了弯去,心底里痛楚着,“为什么,你就不能和我说些什么呢?哪怕吼我几声,骂我几声也好啊。小雪,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会……,小雪,我真该死!小雪,从来,我只想你快乐,只想你幸福,可为什么,我带给你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而这一回,我知道你是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我了,可,你心里面既然恨着我,为什么就对我不声不响?你这算作什么呢?是要我这一生一世都心存愧疚吗……”
——这样的时候,在于韩海涛,真的就是,黎小雪没有留下任何的声音,却比留下了任何的声音,都更让他心痛。
……
黎小雪一心只要把韩海涛从自己的脑子里完全地抠除,曹莹莹满满当当地,想着的,却又都是韩海涛。直把黎小雪和钟友诚送回了出租屋,叮嘱了黎小雪要多多地休息,又指令了钟友诚一定要好好地照顾黎小雪,就推说自己还有事情,告了辞,又驱车返回了医院时,韩海涛还和丢了魂儿一样,静静地跪坐着。
曹莹莹长叹一声,缓步地走到韩海涛的身边,轻轻地说:“起来吧。”
韩海涛动也没动,只好像,没有曹莹莹的存在一样。
“起来。地下凉,再做了病。”曹莹莹伤心地说着,又拽了拽韩海涛的衣肩。
韩海涛仍然没有一点儿的反应,和曹莹莹,简直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韩海涛!”曹莹莹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几分的哭腔,“你干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韩海涛何止是想折磨着自己,可以的话,只愿自己立时就身陷炼狱,让熊熊的火烧透他的灵魂。
“事已至此,你这样,又可以改变得了什么吗?”曹莹莹又和韩海涛这么说了,泪水就断线的珍珠一般,垂了下来。
韩海涛何尝又不知道自己再弥补不了黎小雪什么?如果可以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对那瞬间里发生的不幸做出稍微的弥补,他都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
曹莹莹有些气不过了一般,说话的声音,也抬高了许多:“你这样算是什么?赎罪吗?真想赎罪的话,你干脆跪到她那里去好了!在这里,谁又能看得见吗?”
韩海涛不需要谁来看见,哪怕老天这时候也并不长眼睛,也看他不见,他也并不在乎。
他没有赎什么罪,不是因为他觉得无罪可赎,而是他以为,自己的罪孽深重,不管怎么来赎,也是于事无补。
“起来!你起来!”曹莹莹强硬地,拉起韩海涛。
韩海涛只像一摊死肉,沉重地坠着,哪里还能提得起半点儿?
就觉得韩海涛好比弄不成个儿的曹莹莹,又把韩海涛往一边用力地一推,伤心欲绝,叫了一声“我真瞧不起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只捂着脸哭。
给曹莹莹推坐在地的韩海涛,终于也算听曹莹莹发出了一声狠话,心里面多多少少地,倒也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觉得曹莹莹的话一点儿也没有错,他真的就应该让人瞧不起。瞧不起他韩海涛的,不要说曹莹莹,更有他自己。
他不光没能好好地呵护他心爱的女人,倒要他心爱的女人一回回地因为他而受伤。从小到大,除了在自己心爱的黎小雪的身上,他真的就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地无能。
而他真的就不知道,他除了伤害着自己的心爱,也一直伤害着一个像他爱着黎小雪一样爱着他的又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为他究竟伤了多少的心,可他,始终也都木讷着,没有察觉一样,辜负着尘世间的又一段情。
——这个女人的这样的哭声就在他的身旁,好像,都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
身心俱疲的黎小雪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地,竟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习惯了后半夜的生活的钟友诚,倒还十分精神地,陪坐在一旁。
“小雪,”看着黎小雪睁开了眼睛,钟友诚带着几分的兴奋,拉过了黎小雪的一只手,说,“你醒了?”
黎小雪只微微地看了看钟友诚,将钟友诚拉着的手轻轻地抽出,就把脸转向了一边。
“要不要吃点儿什么?”钟友诚关切地又问。
这样的钟友诚的声音,黎小雪实在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了,可,这个时候,这个“伤势”沉重的女人,实在也懒得再说别的。
韩海涛见黎小雪不吭声,又说:“你睡了也有小半天的时间了。你难道不饿吗?”
黎小雪倒也感觉到了肚子里发着空,可她却只想这么空着,——这空出的空间,再没有任何的东西填补得了。
“你睡着的时候,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在叫了。”钟友诚开着玩笑似的,说。
听钟友诚说到自己的肚子里叫着,黎小雪更觉得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煮点儿面吧。我一直也没有吃呢。”钟友诚并没有发觉黎小雪的流泪,这么说了,就起身准备煮面。
“钟友诚,”黎小雪终于说话了,声音异常地微弱,“我还不觉得饿,你想吃,只煮你一个人的吧。”
钟友诚摇了摇头,笑着说:“莹莹叮嘱你好好地休息,又让我一定把你照顾好了,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可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味口。你想吃,就吃你的吧。”黎小雪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小雪!”钟友诚继续劝着,“我也听人说,这做小月子,和做大月子都是一样的。不注意的话,将来,很有可能就会落下一些毛病呢。”
再听钟友诚这么说出“大月子,小月子”的话来,黎小雪的心更叫一把锋利的刀子剜了一般,一股子的眼泪,于是喷涌而出。
钟友诚这才发现黎小雪哭了,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好些:“怎么,小雪,心里面还是觉得过不去吗?”
黎小雪实在没法来回答钟友诚提出的这样的问题,把身子往里一转,拿被子紧紧地蒙住了脑袋,呜呜地哭。
“小雪,”钟友诚扶着黎小雪的胳膊,还劝着,“别哭了,这个时候哭的话,将来会眼睛疼的。”
黎小雪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哭得更厉害了起来,好像,一定要哭出什么毛病来,才肯罢休。
“别再哭了,好吗?”钟友诚到底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再怎么哭,还改变得了什么吗?”
黎小雪掀开被子,腾地,坐起了身,冲着钟友诚,哀怨地说:“你以为我哭的是什么?我哭你现在的态度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怎么就觉得,你一点儿的伤心都没有呢?”
“我不伤心?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不伤心了?”钟友诚不服气地说,“我就说不可以轻饶了那一个姓韩的!不是他,我们的孩子又怎么能失去?”
“你用不着假惺惺地,只和我说这些!我还不知道你,一开始,你也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孩子没有了,你自然是如愿以偿了!”黎小雪说着,眼前又晃动起梦里女孩儿的身影,整个儿的心,都好像瞬间给碾成了齑粉,哭得一塌糊涂。
“不错!”钟友诚的声音又抬高了,“我确实不想要什么孩子。但,有一句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孩子既然有了,我怎么又会想我们的孩子就这样地流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不好受,可我又好受吗?我只不想你过于伤心,才尽力地劝你一些,你怎么就会这样以为我?我可以告诉你,清楚地告诉你,你只伤心着这个孩子,我倒是除了伤心这个孩子之外,更气愤那个让我们失去了孩子的男人!我真的就咽不下这一口气!凭什么,他给我们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就拉倒了?小雪,你如果真的爱我们的孩子,我觉得,你就应该和我一起去告他!他是一个杀人犯,他杀了我们的孩子,你懂吗?”
“不!不!不是的!”黎小雪一边摇着头,一边痛苦地说,“他不是,不是!”
“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地为他说话?”钟友诚一把抓住了黎小雪的肩膀,“你说,你心里面是不是还有他?他做出了这样伤害你我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肯追究他的责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黎小雪还摇着头:“他不是有意的,他也并不想……”
“他不是有意的?他并不想?”钟友诚一脸的莫名,“你说他不是有意的,我就说他是,你说他并不想,我就说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