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黎小雪独自一个人坐在剧场的一个角落里,手里翻着剧本,心里面却还想着钟友诚和她电话里的喊叫。
自从没有了肚子里的孩子,越来,她越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着,究竟为的是什么了。
为了自己的生活?为了和钟友诚的情感?为了黎母可以安乐晚年?为了画展,为了还唐艾佳的钱?
想想,似乎也都是,似乎,又都不是。可,自己的生活到底走到了这样的地步,进,实在也索然无味,不进,倒也再难寻退路。
——办画展的钱,依然还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串天文数字。
如果,钟友诚还能够理解她当下里的情境,物质不行,精神上也给予她一些分担,她哪怕再辛苦一些呢?可,钟友诚断然不会理解,不理解她的苦衷,不理解办画展所需要的高额的费用,不理解她这时候正做着的一切。
她深信,她把一切都和钟友诚摊牌之时,就是钟友诚炸锅之日。别的不说,钟友诚绝不会允许她这样地抛头露面。她就是钟友诚的私有物品,不管她想不想,乐意不乐意,她改变不了钟友诚在两个人关系上持有的这样的观点。
“嗨!”她对着手里面的剧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人生真的也就好像戏一样,只是,没有预先写好的剧本,也没有不满意时的重拍。
人生的这一场戏,她觉得了迷茫,这时候正拍摄的这一场,她早已感觉到厌倦。
秀美越发和她抢起了风头,大有把她这女二号重新地盖过的态势。就秀美的种种,她也只是心底里的付之一笑,——她没想和秀美成为什么对手,尽管秀美对她表面上心存善念,实际上剑拔弩张。
这样的一种竞技,她已然想透,完全也都是秀美一个人在上演而已。
吕驭对她,防范并且敌意。
她和吕驭今天按理也该有一场对台,可,林导有意一样,把这一场戏先跳了过去。
而吕驭的目光,还是和她的有意无意地在半空中撞上了几回。在吕驭的眼神里,她黎小雪倒好像两个人之间犯了过错的一方。
——明明,吕驭趁着拍戏的机会,占了她的一些便宜。
她也无心再和吕驭计较什么。给吕驭占了便宜的一节,在她的嘴里,首先就说不出来。
她曾经也在职场几年,公司里,她从来也没有和哪一个同事的关系稍微地紧张过,不想,在这个圈子里,仅仅几天,就不得已地沾上了火药的味道。
“也许,”她心里面说,“就像胡莉说的,我真的不适合这个圈子。”
可,一个人,真的就只能拣自己适合或者喜欢的圈子来生存吗?至少,在她黎小雪看来,她当下里还不能。
“这就是很多人所谓的无奈了吧。”她又暗暗地慨叹了一声,手机“嗡嗡”地,在她戏装里面震动了起来。
剧组里要求手机一定要设置为静音的。手机一震,她的思绪一下子就完全地收了回来。再想到打电话过来的人,先就只觉得是钟友诚。
电话却不是钟友诚打来的。而当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着的联系人,更让她的心往起一提。
原来,打电话过来的,竟是冯馆长。
在黎小雪觉得,冯馆长打电话过来,与其说是为了画展,不如说是为了画展的钱。
几回里和冯馆长接触,冯馆长的话虽然说得一直都是那样的漂亮,一副为艺术事业献身的伟岸的前辈的姿态,实质上的为人,黎小雪看得也已经有了七八分。
而不管冯馆长人怎么样,到底,她黎小雪是有求于人。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黎小雪接起了电话,尽可能平静地,和冯馆长打了一声招呼。
冯馆长也客气了一番,之后,就带出了些许的为难:“距离咱们上一回的通话,已经有一阵子了,我还以为,你有时间会过来一趟呢。我一给你打电话啊,就会和你说到经费这一块儿。好在,你倒一直也都表现着理解。”
“冯馆长,”黎小雪只想和冯馆长直接了当,“我现在可以先拿出十万,您觉得可以吗?”
“十万?”冯馆长说得有些尴尬。
黎小雪无可奈何地说:“剩下的,我也正积极地在筹。”
“小黎啊,”冯馆长又是一副完全替黎小雪考虑的态度,“这事儿说起来,只因为经费的问题,实在也是拖延得太久了。拖延的时间越长,这需要投入的费用也是越多。仅租金这一块儿,已经是不小的一部分了。”
黎小雪只能叹息一声:“冯馆长,我这边当然更急切地想把画展办起来,只是,这钱筹得实在也不容易。前面的那些钱,我也都和您交了底儿,已经用去了我可以用的所有的资源。”
“是呀。”冯馆长深表同情,“其实,举办这样的一个画展,这些的经费,说多,也多,说不多,也真就不多,全看个人的能力了。既这么着,你那边再尽力地筹着,这十万块,方便的时候,你就打给我吧。”
“行。”黎小雪简单地说了,就和冯馆长道了别,挂断了电话。
虽然,冯馆长也一次次地说到尽量地减少开支,黎小雪知道,冯馆长开出来的数目,不要说有什么结余,能够把画展将巴巴地办下来,已经让她谢天谢地了。
林导拍着巴掌的声音,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将要进行的一场,是黎小雪和秀美的对手戏。
黎小雪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又站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场记的牌子“啪”地一打,秀美按着剧情,到了黎小雪的面前,昂着头,用下巴对着黎小雪的脸,说:“是你选择退出的时候了。”
黎小雪也把脸仰了一下,张了嘴,脑子里却一片地空白,——明明背好了的台词,竟然叫哪个可恶的家伙给掏去了一样,没有了一点儿的印象。
林导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停。秀美冲着黎小雪不屑地一笑,转了身的姿态,俨然高傲的公鸡。
林导叫剧务把剧本又给黎小雪送了去,就仰面在藤椅里躺了。
黎小雪默默地把台词又看了一遍,感觉着记得更加地牢靠了,才把剧本交给了剧务。
林导再从藤椅里坐了起来,就好像又睡了一觉,——多年的导演生活,让他练就了这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小憩一下的本领,——脸上多了一些的神采,叫场记重新打了牌。
秀美照刚才更多出了几分的傲慢,直想把锥子一样的下巴狠狠地戳到黎小雪的脸上:“是你选择退出的时候了。”
黎小雪已经分辨不出秀美这时候究竟是在表演,还是在和她有意地挑衅,看上去,简直就要把她贬到尘埃之中。
一直也都在心里面汪着的苦水,让黎小雪的嗓子又一阵地发紧,尴尬的场面,于是再一次出现。
林导这一回直接从藤椅里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替着黎小雪说出台词:“选择放弃的,应该是你!”
“是你,是你……”这样的声音,在剧组的回荡。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跟着秀美的那一句,顺,也都顺得下来了!两遍!就这样的戏,两遍,竟然还是下不来!”林导一面嚷着,一面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住地在自己的藤椅前来回地走,“散了散了,都散了!”
“林导,”吕驭不情愿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那边还有别的戏等着呢,这么一天拍不出两场的戏出来,我……”
“散了!散!”林导没有让吕驭再吐槽下去,叫着,“啪”地,把手里面的本子重重地摔到了藤椅上,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唉——”
秀美的一声叹息,简直就是要天底下的人全都听到一样。
剧组的人又一个个地散去,吕驭有意地在黎小雪的身边晃了一下,嘴里面嘚啵了一声:“真他妈倒霉。这拍戏啊,还得是科班出身的,才行。”
黎小雪当然知道吕驭的话冲着的是自己,就觉得自己的心给一把刀子戳了一下,只是,依然没有和吕驭计较。
秀美看着大伙儿散去,黎小雪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倒也没有离开,拿出满满的诚恳,和黎小雪说:“小黎,要不要,我们再单独地对一对戏呢?免得明天还是过不去。”
黎小雪冲着秀美的口蜜腹剑,摇了摇头,尽可能感激地说:“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搞的。我想,我可以的。”
“是啊。”秀美也有些不解的样子,“按理,这一场完全的对白,已经是再简单不过的,姐看你这两天的表现,应该,也是可以的。怎么,就一遍遍地忘了自己的词儿了呢?”
黎小雪听了秀美看似关切,实则挖苦的声音,还是愧疚地说:“我给你,也给大家添了麻烦,回去之后,我会再准备得充分一些的。”
“其实,”秀美得了上峰一样,又指给黎小雪,“台词那东西,照本宣科,总不如临场发挥。把剧情看得透透的,由着自己入了戏的心绪来说话,才可以更加地真切。这,也是一个演员对本子的二次加工吧,最可以看出一个演员有没有水平,够不够专业。做一个演员,特别做一个优秀的演员,真的是不容易的。”
黎小雪感激地说:“美姐,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些。”
“嗨!”秀美又是一乐,“谢个什么?不用!美姐也是看着你条件确实不错,所以,才愿意把自己打拼了这几年的心得,和你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