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史朝义淡淡一笑:“劫波师父是说,安禄山死了,乃是大唐之万幸?”
“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劫波冷笑。
令狐潮摇头冷笑:“劫波师父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令狐先生此话,贫僧不明白!”
令狐潮冷冷说道:“安大夫死了,范阳军便只有跟着安庆绪反叛到底!天下生灵涂炭,大唐社稷危急,何来万幸!”
劫波摇头:“这一层,贫僧倒是没想到。今天听令狐先生如此一说,倒要请教,为何贼首授首,大唐社稷反倒是危急?”
“劫波师父早就想到了!何必在此装糊涂!”蔡希德怒道。
劫波冷笑:“蔡将军,安禄山对你有恩,他死了,你心中悲愤,贫僧可以理解,可你这话,却似乎是说,安禄山之死,与贫僧有关,这实在是让贫僧大惑不解,若是这样,贫僧岂不是对大唐皇上大功一件,贫僧凭着这个功劳,早就升官发财了,哪里还用跑到这北邙山上,与你们扯淡!”
史朝义急忙说道:“各位息怒,这里面的关节,有些复杂。安禄山之死,的确不是劫波师父所为,不过,与劫波师父,却也有些干系。劫波师父心中明白,却是不愿捅破这张纸,也罢,就让在下说出来,看是也不是!”
“你说!”劫波冷冷说道。
“令狐先生此番来到洛阳,是要劝阻安禄山称帝,安禄山若是听进了令狐先生的话,罢兵息战,便是天下太平,这才是对大唐社稷江山的大功一件!只是,这一件大功,大唐皇帝十分欣喜,但有些人的日子却难过了!比如,黑云都!”史朝义说道:“劫波师父,对此,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劫波怔了怔,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史公子,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在下知道,不空大师效忠张通幽!而张通幽效忠黑云都!”史朝义一笑:“在常山,名义上,不空大师和劫波师父是张通幽请来的贵客,而实际上,早在三年前,你们就成了张通幽的部属!中原密宗,之所以在民间兴盛,是因为,在朝中是有人支持的!支持你们的人,就是黑云都!”
劫波默然不语。
任何宗教,即便是被尊为国教的佛教和道教,都不可能没有朝廷的支持。密宗也不例外,这个被朝廷宣布为非法的秘密宗教,其实,也得到了朝中某些人的暗中支持,否则,密宗根本就不可能在中原立足!
“劫波师父不语,便是同意了在下的说法”史朝义继续说道:“黑云都的目的,是借安禄山之手搅乱天下!安禄山一旦在洛阳称帝,他与大唐皇帝,便是不共戴天,双方一定会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黑云都便可趁乱取天下!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安禄山很可能会采纳令狐先生的建议,罢兵息战。如此一来,黑云都便是功亏一篑!黑云都觉察到了令狐先生和步云飞的谋划,便借安庆绪之手,杀了安禄山!再让严庄辅佐安庆绪称帝,如此一来,范阳军将仍然高举反叛大旗,与大唐朝廷死拼!黑云都便可以继续渔翁得利!当然了,谋害安禄山之事,乃是严庄与安庆绪所为,达奚珣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劫波师父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劫波师父身为黑云都,应该知道其中的关联!”
“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又把我等约到这北邙山来!”劫波喝道。
“因为,我等范阳密宗教友,不忍见不空大师身陷险境,更不忍见中原密宗毁于一旦!”史朝义正色说道。
“不空大师有何危险?”
“大唐立国以来,我密宗一向不容于朝廷!宗门难以发扬光大,甚至有覆没的危险。”史朝义叹道:“不空大师乃是我密宗宗师,目睹密宗窘境,痛心疾首。不得已委身于黑云都,试图辅佐黑云都,夺取天下,从而为密宗争取到合法地位!不空大师的苦心,家父和范阳教众,感同身后,所以,家父早就知道,安禄山起兵造反,乃是受黑云都所惑,却是故作不知,不仅不予以劝阻,反而率部跟随其后,努力效命。”
“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又要此事挑明?”
“安庆绪一旦登基称帝,必然是兵发潼关,直捣长安!”史朝义说道:“一旦安庆绪兵临长安城下,唐明皇便只能任命黑云都主公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兵抵抗范阳军。而安庆绪身边有严庄作祟,两军对垒,安庆绪必败无疑。黑云都获此大功,天下归心,再杀一个回马枪,杀回长安,到时候,李隆基除了退位,别无选择!黑云都大功告成。”
“黑云都夺取天下,密宗辅佐有功,不空大师有何危险?”
“劫波师父,您太天真了!”史朝义大笑:“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黑云都若是取得天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岂能让天下人知道!到时候,中原密必然会被黑云都一脚踢开!这一点,我想,不空大师聪慧非凡,应该早就看到了!”
劫波一怔,默默点头。
事实上,史朝义所说,正是不空的心腹大患。
密宗一向不容于朝廷,不空乃是当世密宗宗师,一心想光大宗门,将密宗合法化,这才与黑云都合作。但不空也清楚,他不过是黑云都手里的工具,他最担心的,还是黑云都取得天下之后,翻脸不认人。以黑云都的做派,这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不空心里有此担忧,却也想不出个对策来,毕竟,密宗只是民间秘密结社的一个小小的宗教团体,在朝廷上,除了黑云都,再无多少援手,天下士人和朝廷王公大臣都视密宗为邪教异类,若是黑云都翻脸不认人,密宗想要自保,极其困难。
“你们要怎样!”劫波默认了史朝义的话。
“我密宗岂能寄人篱下!”史朝义昂然说道:“家父愿率辽东、河北军马,效忠不空大师,光大密宗!”
“当真?”劫波急忙问道。密宗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强有力的援手,所以只能寄人篱下。若是河北军马做后援,不要说是黑云都,即便是当今的唐明皇,也要对密宗另眼相看!
“范阳密宗,与中原密宗,同宗同门,不空大师是中原密宗的宗师,也是我范阳密宗的宗师!我等密宗信徒,均是大日如来的子民!”史朝义昂然说道。
“令尊难道别无所求?”劫波问道。对于史思明这样的一方诸侯,即便他是密宗信徒,也绝不会把教义信仰放在首位!
“劫波师父,那在下就把话挑明了!”史朝义昂然说道:“家父与安禄山,乃是生死兄弟!安庆绪杀父篡位,与家父有不共戴天之仇!家父辅佐不空大师,只有两个要求,黑云都事成之后,杀安庆绪和严庄,册封家父为范阳王!”
“史思明想当范阳王?”劫波冷笑:“他有什么本钱?”
令狐潮在一旁冷冷说道:“史王手操河北十万大军,蔡希德将军手中有两万常山兵马,十二万大军,乃是范阳精锐!范阳军三分之二,在史王手中!”
“如此说来,令狐先生和蔡将军是打算效忠史思明了!”
“不错!”蔡希德说道。
“那么不空大师又有什么所得?”劫波问道。
“家父以河北军马为后盾,尊不空大师为天下万法之师,尊密宗为大唐国教!”
“此事即便成功,史思明也只是个范阳王,如何能尊密宗为大唐国教?”劫波冷笑:“史将军志不在范阳!”
“天下大势,顺势而为!”史朝义慨然说道。
大殿外,熊熊篝火,映红了半个天空,也映红了大殿里,那三尊并立的佛像!
史朝义没有把话挑明,但在场的诸位,已然心知肚明!
安禄山死了,但史思明和那些跟随安禄山起兵造反的范阳将士们,已然与大唐彻底决裂!他们心里明白,大唐朝廷容不下这些一度向皇权发起强有力挑战的异类!
但他们也绝不会效忠于杀父篡位的安庆绪!他们虽然大多是杂胡,但杂胡也是人,杀父乃是做人的底线,安庆绪的行为,已然超越了底线,变成了兽类!
所以,他们将选择与史思明一起,继承安禄山的遗志,反叛到底!
这才是他们今日与劫波密谈的最终目标——夺取天下!
“成交!”劫波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愈发惊心怵目!
劫波也明白过来,中原密宗依附于黑云都,不是长久之计!
而同为密宗的史思明,才是密宗正确的选择!
只有史思明,才有能力和意愿,将密宗从幕后推向前台,从民间推向官方!
“史将军胸怀大志,欲结交天下豪杰!”令狐潮说道:“马遂已然受史将军所托,前往伏牛山联络苍炎都,在下知道,密宗与步云飞有些过节,还请劫波师父尽释前嫌,今后见到步云飞,还请好言相劝,今后若是同殿为臣,岂不妙哉!”
劫波说道:“步云飞却是一条好汉,苍炎都也是一支劲旅。但他能否效忠史将军,贫僧没有把握。毕竟,他现在仍然效忠大唐。”
史朝义哈哈大笑:“大唐皇帝有眼无珠,步云飞这等人才,却根本就入不了皇帝的眼,何况,黑云都是他的死对头!步云飞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