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势还是没有丝毫减弱,天色像是定格在即将大亮的时候。
“娘,水沟我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堵住。”李聪摘掉身上的蓑衣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的雨水,说道。
“知道了,你先去换件衣裳。”何氏说道。
昨天那么突然的一场雨下来,杨柳和李强都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李聪偶尔有两声咳嗽,但瞧着并无大碍,何氏也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家里已经倒下两个大人,要是李聪再倒下,她这家里可就好看了。
“娘,我想去趟镇上买点药。”李聪站着没动,说道:“还得再扯两块油布回来,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我们那屋里实在漏的厉害,昨晚半宿都没敢睡觉。”
坐了半宿,还是他今早又加了些稻草上去才没漏的,可谁知道管得了多久。他抓紧时间去趟镇上,也免得今晚再坐半宿,夜里还是挺冷的。
“去吧。”何氏听着那间或不断的咳嗽声,心里也有些烦躁。点点头,嘱咐道:“路上小心点儿,要是能搭上车就搭车,不要省那几个银子。”
“我知道的,娘。”李聪应道,又问家里其他人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他好一道带回来。
有需要的便说了要带的东西,又拿了钱给李聪,不过他都推了回去。
余氏的那间屋子,因为前些时候给狗蛋割单间的时候重新翻整过,倒是没有漏雨,不过她有好些日子没去镇上,何氏又以下雨天不做事,不费劲,顿顿的稀饭咸菜,肚子里都寡淡的很,便打着为狗蛋好的旗帜,叫他割几斤肉回来。
“最好是肥的。”她补充道。
光想着买,怎么就不见给钱?一天除了吃就不能想点别的什么吗?何氏没好气的问道:“不给你当家的带句话啥的?”
“要要,肯定要的。”余氏忙不失迭的点头,“还是让老五换了衣裳再说。”
李聪快速的换了衣裳,又拜托小何氏照看杨柳一二,才穿着蓑笠走进了雨帘里。
***
王沅披散着头发坐在临窗的大通炕上,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大雨。下这么大的雨,自然无法上课,他倒是睡了个懒觉。雨很急,院坝里的水排不出去,已经积了约摸一寸深的水。一滴雨水,漾开一圈圈涟漪,一场雨,整个院坝里的积水都动荡不安。
翡翠端着煮沸过的开水自然晾到适宜温度的洗脸水走了进去,刚要开口让王沅梳洗,就看见一滴水珠落了下来。
“少爷,小心。”她忙道。
不过是小小的一滴水珠,偏偏砸得是最爱干净的人。
也不见王沅如何慌张,下一刻,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已经撑开,堪堪挡住那滴水珠。
啪嗒,水珠落到伞面上,四分五裂。
翡翠松了一口气,走到王沅附近的时候还抬头看了看刚才漏雨的地方,果不其然,又有一滴水珠在成形。
漏雨了。
老里正给他们指的这套房子,格局还算不错,是一个老秀才的住过的。住进来后也有乡亲过来翻修过,大概是翻得不仔细,或是年纪太久,这么大的暴雨连续冲击下,还是漏雨了。翡翠也明白,像李家屯这种地方,要求也不能太高。
“你说,我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受这份罪呢?”王沅也没回头看翡翠一眼,喃喃道。
翡翠拧帕子的动作一顿。
现在知道自己是来找罪受的了吧。早就劝过你,随口一说的一段亲事,女方还已经嫁了人,还来这里守着干什么呢?
“我们回去吧,少爷,不值当的。”翡翠把帕子递到王沅面前。
关键现在不是值当不值当的问题,他的面子岂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践踏的?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王沅接过帕子说道。
想…想通了,这就想通了?翡翠脸上的惊喜还没来得及绽放,先前蓄势的水珠就滚滚滴落。
还真冷。她打了个寒颤。
“束发。”王沅把帕用过的子往后一甩,就站了起来。
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啊。
翡翠点头:“是。”
一路泥泞,中途更是没有遇见任何人和马车,主仆两人艰难来到镇上。翡翠却觉得这是最值得的一次行路,越是艰难,少爷才会坚定离开这里的信心。
“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王沅说道。身上湿哒哒的,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不过才下了一天的雨,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发霉了似的,哪哪都怪。
翡翠这个时候自然完全赞同。两人在云客楼住下,她就出去帮王沅置办衣物了。他们临走的时候只带上了银票,什么衣服都没拿,等这雨一停,怕是又会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这里的衣裳料子虽然不是很好,但总得置办两三套换洗衣裳,舒适即好,出门在外也不能讲究太多。
等她看了看成衣店里的衣裳,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还是该把王沅的衣裳带几套,这些衣裳对少爷来说实在是档次太低了。可现在没办法,也只得将就着。
“这个,这个,还有那件。”翡翠一件一件的指着。
大客户啊,店家欣喜,待看到对方随手抽出一张银票,便伺候的更加殷勤了。“我看夫人来的时候,没有雇车,这么多东西也不方便拿,正巧小店有一辆马车,就送夫人一程吧。”
伙计撑着伞,送翡翠上了马车。翡翠坐在马车上,特意嘱咐马车到杨府附近溜了一圈,待看到杨府大门紧闭,风雨拍打着大门前的两盏灯笼,她放下轿帘说道:“走吧,去云客楼。”
相见不如怀念,张文山早就恨不得她离得远远的了,自己又何必跑去自讨没趣呢?反正少爷已经准备罢手回京城了,想来自己也不大会有机会再回来……算了,其实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不同?让他厌烦,给自己徒添烦恼而已。
杨府里,张文山此时好不容易才坐下来歇口气。
在盆地镇十年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慌乱之间才想起让下人去看看各处的房顶有没有漏雨,有漏雨的要赶紧堵上,不然淋坏了里面的家具摆设,他这个大管家就难逃其责了。一番排查下来,还真有那么几处,幸亏发现的及时,把坏掉的瓦换掉,才没酿成灾祸。
幸好幸好啊!他长出一口气,然后信手端起茶几上的一盏茶,还没喝,就又重重放下,一下子站起来,脸色大变,“遭了。”
像杨府这种青砖大瓦房都会漏雨,杨柳住的那种泥坯茅草屋又怎么会好过?现在住不住得了人还是两说呢。
“快快快,准备些油布,食材还有柴禾,对了,药,治疗风寒的药。”他高声吩咐道。
不愧是做惯大管家的人,也只有他才会在短时间想得这么周全,李家可不就是缺柴缺菜了。不是说家里没有,只是放在后院的,这雨一淋就烧不燃。他们只得拣了些立在墙角下,空着水,有的则在煮饭的时候放在灶膛里烘着。菜园子里的菜叶淋坏了不少,只得在这场大雨过后再去补种。人倒是还好说,饿一两顿没关系,关键家里还养着两头猪,它们可不会管你有没有下雨,吃不饱肚子就要翻天的。雨下的太突然,李家人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去弄猪草,眼瞅着明天的猪食就没有着落了。
何氏把裤腿挽的高高的,身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对余氏道:“跟我弄猪草去。”
“娘,今天又不是我当值。”余氏是明显的不愿意。这种天气在外面站一会儿都会觉得冷,更别说光着脚踩到泥巴里,还要动手去弄那水淋淋的猪草了。她不愿,就是不愿。再者又不是她当值,凭什么去?
“你昨儿当值的时候可没有割猪草,早饭还是你大嫂帮你做的。”何氏昨天不在家的,并不表示不知道。
“那也昨天,再说猪今天也没饿着啊。就当大嫂帮我一次,我x后还她就是了。”余氏说道:“我小日子来了,身上不爽利,也碰不得冰冷。”
秀秀正把罩在火盆上的竹笼子上的衣服翻了个面,下雨天,洗个衣服也不容易干,出去一趟就会把衣服打湿,将就在上面烤一烤,将就着穿。有烟味总好过湿哒哒的穿在身上吧。她偏着头插进话,“娘,我跟你去吧,二嫂来帮我看着点儿火。”
“你个姑娘家家的,沾惹这么多湿气干什么?”何氏黑着脸说道。她娶了这么几房儿媳妇,居然还要她的女儿冒雨出门,那娶这些女人干什么?
“是啊。”余氏也不同意,“也不是我针对谁,该谁去就是谁去,不然以后谁都有话说。”
文氏自然知道今天她当值,但她又不傻,谁愿意冒这么大雨去弄猪草啊?淋了一身雨,浑身都不舒坦,听着廊下何氏跟余氏的对话,她也装聋作哑,反正何氏没有开口让她去,她也不用这么急呵呵的跳出来挣表现。而且何氏不是在犹豫嘛,这就说明她内心还是倾向于不让她去的。
“娘,你在犹豫什么?”余氏小声道:“我知道老三也受了风寒,文氏还有三个孩子,下雨天,他们又能跑去哪里?再说我们这么些大人在家,还照管不了几个孩子?莫说要照顾老三的话,老五媳妇也生病了起不来,怎么不见老五一步不离的守着?守着又有什么用?”
何氏长出一口气,她一向想在几兄弟之间讲究公平,公平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守规矩。她想要守规矩,却在有些许影响的时候,自己倒犹豫起来,替他们拿主意,做决定了。她掌家这么多年,居然还不如余氏看得清楚。
果然老了。
“去把文氏给我叫出来。”何氏说道。
文氏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何氏改变主意有她在里面出力了。反正都得罪人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余氏便爽快的应了。
话一传到,没有意外的挨了文氏好多眼刀子,可那又怎么样,她又不会少一块肉。死道友不死贫道,本就是你该做的,她不过是帮何氏理家而已。
余氏回了屋,却还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留意两人的说话,虽然听不大真切,但听到院门响动,她打开门看的时候,何氏和文氏已不见两人的身影了。
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去了?余氏轻哼一声,又把狗蛋的房门推开一道缝,见狗蛋还在捧着书看,心里是又慰藉又心疼,忙把门大打开,心疼道:“天色太暗,怎么也不点灯,看坏了眼睛怎么办?”说着便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吹燃点了蜡烛。
“娘,不碍事的。”狗蛋放下书,说道:“娘帮我备个烤火炉子吧。”下雨天冷,坐着不运动更是冰冷,身上多穿点还好,就是脚冻得快没知觉了。
“你咋不早说?”余氏牵起狗蛋的手摸了一把,“恁个凉,咋也不躲到被窝里去?”
他也想啊,可是一缩进被窝里,舒适得让他瞌睡都来了,还怎么看书?
余氏也不多说了,出门就去找炉子了。狗蛋嘴里所谓的烤火炉子也不过是用竹子编的一个小提篮模样,底部放着一个瓦罐盖子。秀秀正在烘烤衣裳,这火倒是也挺好弄。
听说这火是给狗蛋用的,秀秀又舀了一木瓢的柴碳,说道:“二嫂,这个没烟烧起来,给狗蛋用正合适。”
“好秀秀,嫂子没白疼你。”余氏笑着要去捏秀秀的脸。
“别,嫂子,你这一手煤灰的,弄脏了我的脸,我还得费力去洗。”秀秀撇开脸避开,“冷浇脸上水多冷啊。”
“臭丫头还敢嫌弃。”
“谁才说我好来着?”秀秀撇撇嘴。
余氏还要伸手,就听见院门啪的一下被人踢开了。
“有没有人?来搭把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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