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宋皇后低垂眼眉,柔弱无骨的指轻轻的拿捏着太后的肩,太后舒服的喟叹一声,睁开眼睛慢悠悠道:“皇上赐婚的事你怎么看?”
宋皇后顿了半晌,而后答道:“姑姑,这件事不值当您忧心,联姻这样的事翻不出大的浪花来。”
太后冷笑,“是吗?先前哥哥同哀家提过,要与顾家结亲,哀家思量了许久觉着也未尝不可,可哪里想得到,这事还没成,皇上就先下手了,哀家看他这是想一步步扶持苏承淮那个贱种!”
“姑姑,圣旨已经下了,收回成命更是不可能,再说了,顾品手里不过二十万兵权,不足为惧。”
太后蔑了她一眼,“目光短浅!自古拥兵为王,有兵权才有夺江山的本事,二十万的确还不足以让哀家畏惧,但若皇上一步步吞噬哀家的势力,别说二十万了,两个暗卫就能将哀家拉下高位。”
宋皇后抬眸,望着太后风韵犹存的脸,压下心口的畏惧,硬着头皮道:“可皇上不也给雾双赐了婚吗?两相对比,宋家也没有吃亏,好歹苏尚凛也是成安王世子。”
太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不提这个还好,你也以为他这是给了宋家补偿?呵,哀家比你了解他,苏家的男人总归是一条心,雾双嫁给苏尚凛,只白白浪费了她嫡女的身份!这个世子爷也没有他平日里表现的那般无用,皇上真是打的好算盘。”
宋皇后垂眸,“姑姑,我们就要这样袖手旁观吗?”
太后将视线转到她身上,眸光中略带不满,宋皇后是她当初从宋家亲自选出来的,宋皇后前些年倒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这些年皇上对她的防备心越发的重,她的地位也不如从前了。
太后不愿服老,但她的记性也早就不如从前,宋皇后被禁足是因为送了一碗堕胎药给后宫的某个才人,至于那个才人姓什么,太后早就记不住了。
“坐以待毙等着死吗?当年哀家扶持皇帝上位,没想到他能活这么多年。”太后想起往事,眉眼都落寞了许多。
她是从后宫底端踩着白骨一步步爬上来的,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她用尽手段和心机才熬到太后这个位置,可是她不甘心啊!
不甘心老人还要受人摆布,她要做就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而是女皇!
当年她选中苏善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身体虚弱,她急需一个快死的傀儡。
哪里想得到这个“傀儡”居然命这么硬。
太后眸光一寒,踩着步子走向梳妆台,她保养得当的十指纤细柔美,指甲上上了大红色的甲油,她缓缓拉开小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转过身去,递给宋皇后,她笑了笑说:“加大剂量,三个月后哀家要看到效果。”
那个效果就是死了的苏远善。
宋皇后接过瓶子,过了很久,在太后锋利的视线下点头,“侄女知道了。”
这不是宋皇后第一次被要求做这样的事,事实上,从她伺候在皇上身边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被太后要求在皇上的膳食汤药里下毒,起初,她颤颤巍巍的做了,到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可是,皇上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这么多毒,也没见皇上出了什么事。
宋皇后从慈安宫出去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天边的晚霞如火烧一般的红,她抬起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她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一股酸意在胸腔中滚动着。
她十七岁入宫伴在皇上身边,从起初的满怀憧憬,渐渐的开始死心,后宫里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要黑暗。
如今,她的内心早已麻木,只是再麻木她也要为她的家族,为她的儿子着想。
苏齐束站在慈安宫门口等了一个下午,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了一部分的余晖,脸部俊朗的线条看上去有些冷,他穿着黑色的朝服,头顶配着玉冠。
宋皇后看着他时,突然恍惚了一下,原来当年在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生的如此高大,以至于能替她挡住一片天了。
“母后,儿臣送你回宫吧。”
宋皇后轻轻的“恩”了一声,飘忽的声音透过空气落在他的耳朵里,她说:“齐束,这江山始终是你们苏家的,你一定要记住啊,不能让,不能退。”
苏齐束一愣,“母后,您放心。”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该拿的儿臣都会替你拿过来。
朝廷早就该变天了,外戚干政的局面也早就该被打破。
宋皇后松了一口气,不再吭声,在经过御花园的池塘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将瓶子从衣袖里拿出,然后面无表情的将瓶子丢下池塘。
苏齐束绷着下颚,看着她的动作。
宋皇后叹了口气,淡淡道:“走吧。”
……
……
……
宋挽歌从没有想过皇上的赐婚圣旨与她有什么关系,毕竟被赐婚的人不是她而是宋雾双。
宋挽歌觉着自己心又死了一回,已经习惯了,从小那两个人带给她的心痛就足够多,以至于如今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每次苏尚凛来宋府时,她总能看见那两人亲密的举动,她就像是个隐藏在暗处的恶人一般,不知疲倦的观察着那两人。
这无异于自虐的举动,每次痛完之后她都告诉自己,死心了吧,那个人从来不会在意你,可是等到下一次她还是会去主动犯贱。
圣旨宣读完毕之后,她承认内心的痛苦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但痛过之后,她就开始庆幸。
庆幸什么呢?她终于能给自己一个完全放弃的理由,她终于不用再继续挣扎,那两个人将来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了。
她做的一场噩梦也可以结束了。
正月里,宋挽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其实很不喜欢过年,母亲刘氏常年卧病在床,她们住的院子凄冷无比,同外边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没有祝福,也没有喜悦。
父亲从不会来探望她的母亲,十几年了,估计早就忘了有这个人了。
所以说,当宋挽歌在母亲刘氏的房间里看见宋元是很吃惊的。
宋元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打量了一会儿这个简陋的房间,而后低声对她命令道:“你出来,为父有话同你说。”
宋挽歌看了眼母亲,皱着眉跟他出了房间。
“那天你也在,你姐姐赐婚的事你都知道,今日来,为父就是想告诉你件事。”
宋挽歌张嘴问道:“何事?”
竟然会亲自来找她,她简直受宠若惊。
宋元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是宋家的女儿,宋家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你就不能拒绝。”
所以呢?
“雾双将来会是世子妃,与其将来把你嫁入寻常人家,倒不如现在帮你一把。”他顿了顿,接着说:“为父准备把你一同嫁入世子府里。”
宋挽歌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她不知此刻该哭还是该笑,她突然想起来那夜苏尚凛在她耳畔说过的话。
他说,他娶她,当、姨、娘。
宋挽歌拼命摇头,“父亲,我不同意。”
“没在问你,只是同你说一声,你的婚事还由不得你做主。”
宋挽歌失笑,“父亲,有些事是逼迫不得的,狗急跳墙,把人逼急了,可就不止是跳墙那般简单了。”
宋元冷笑道:“你以为你有什么本事?”
宋挽歌头一回在面对她威严如山的父亲面前如此强硬,她比谁都清楚,她不能嫁给苏尚凛,还是最下贱的姨娘那种。
“父亲,世子总不会愿意收一具尸体的。”
宋元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冷哼一声,眸子里满是潮意,“你不爱惜自己的命,总归要爱惜你娘的命,你死不要紧,为父替你风光大葬,不仅如此,为父也会让你娘去陪着你,也好让你不那么孤单。”
他为何刚刚出现在刘氏的房中,十几年没去探望过的人,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不过是想用刘氏来拿捏威胁宋挽歌罢了。
宋挽歌的唇泛着死白,指甲死死扣进自己的掌心,都掐出了血,这就是她的父亲?一个拿自己女人威胁女儿的男人!
宋挽歌知道宋元从来都不喜她,但不知道程度已经这样深!
她接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让我想想。”
“世子风流倜傥,你有什么可不满的?你也没选择的权利,你若是乖乖听话,你娘就能活的好好的,不仅如此,还可以替她找郎中来治病。”
没办法,宋挽歌是苏尚凛亲口要的人,给了人就算是给了苏尚凛一个人情,没必要因为宋挽歌开罪尊贵的世子爷。
更何况,宋挽歌不过是不知生父是谁的孽障,他能让她在宋府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杀了她淫.荡的母亲,也是他大发善心了。
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