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时候,情-事本就是发泄情感的一种极好的方式。
顾临安闻言伸出舌尖,动作轻柔地舔舐过厉南烛唇瓣上由于自己不知克制,而磕破的伤口,听到对方抑制不住的抽气声,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我舍不得。”他说着,心中蓦地就生出几分疼痛来。
顾临安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厉南烛定然会无比迁就他,可他并没有那个信心,控制好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伤到眼前的这个人。
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听到这话,厉南烛忽地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凭空多了一份平日里没有妩媚,看得顾临安心底突兀地一跳。
“心情好些了?”笑着捏了捏顾临安的掌心,厉南烛看着对方平静下来的眸子。
那双眼睛就好像是一片深湖,她每次凝望,都会不由自主地沉醉进去。
“嗯,”略微弯了弯唇角,顾临安低声回答,“好些了。”
他错开厉南烛的视线,侧头看向桌上那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水,眼中的神色一点点地沉凝起来。
“那个时候,我十三岁。”他说。
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就那样捂着他的双手,将他手中拿着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
“你看,很简单的,只需要再用点力,”那个女人温柔地笑着,语气里带着赞扬与鼓励,“再用点力……”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孩子,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顺从地按照对方的话语,将手中冰冷的刀刃,一寸一寸地刺入她温热的身体——直到温热的鲜血淌满了双手,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趔趄着后退。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生养了自己的人,像是被推倒的塑像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地,粘稠的血液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扩散开来。
听到动静的宫女破门而入,见到眼前的场景,尖叫着转身逃窜,原先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的冷宫当中,倏地就嘈杂热闹起来了。
那些人的脸上满是惊惶失措的表情,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子,扭曲而刺耳。
然而,那个女人还在笑。
她的眉眼弯起,双唇扬起甜蜜的弧度,一双美眸中有光芒流转,像只食人精气的妖精。
她说:“他要来见我了——他要来见我了……”
然而,直到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从温热变成冰凉,她依旧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眼。
曾经对她蜜语甜言,生死不弃的人,最终却连见上她最后一面都不耐。
他就那样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的气息一点点地微弱下去,直至彻底消失。
没有人看到他,没有人理会他,他也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一直一直站在那里。
只是,皇子弑母,终是太过骇人的丑闻,那个男人到底还是来了,紧拧的双眉之下,是一对写满了嫌恶的眼睛。
所有知晓此事的宫女和太监都被处死,从他们的身体当中流出来的血浸润了土地,留下一大片深色的印记。
他被用力地按在边上,一丝不落地将那些人被一下一下打成肉泥的模样,深深地刻入眼底。
“其实他们不用按得那么用力的,”顾临安忽地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过离开。”
事实上,他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好似身体和灵魂被割裂开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有如被隔膜包裹,他感受不到一点该有的情绪。
——如一具失去了操控者的木偶。
“别笑了,”要将这个人给整个融入自己的骨血一样,用力地将顾临安抱紧,厉南烛把头埋在他的背上,声音听着有点闷闷的,“丑死了。”
听到厉南烛的话,顾临安没忍住,又笑了起来,然后就感到背上猛地传来一阵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口,”依旧将额头抵在顾临安的后背,厉南烛哑着嗓子说道,“我们扯平了。”
顾临安闻言,又想笑了,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只轻轻地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在时隔二十五年的现在,他仍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个身着龙袍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要是敢将这件事说出去,”那个男人看着他,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里掺杂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将人的血液都一起凝结,“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再然后,他搬出了冷宫,被记在一个十数年无所出的妃子名下教养。
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看着人的目光,简直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这个和自己的母亲截然相反的女人,平直的双唇缓缓地上扬,最后定格在一个完美的弧度上——一如他当初的母妃。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名为顾临安的孩子,死去了。留下来的,只有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既然连情感都已经失去,那么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在意?
“我曾经以为,”稍显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顾临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在见识过了那样惨烈的情景之后,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如那个女人一样,疯狂地将自己燃烧殆尽,只为了换取另一个人的一次侧目。
“然后,我遇到了你。”
就像是突破了阴霾的一丝曙光,那样强硬却又理所当然地闯入了他的心扉——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抹光线的底下的。
他的体内终归还是流淌着那个女人的血液,渴望着能够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人,如同一个疯子一样。
“陷入爱情当中的人,每个都是疯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厉南烛扬起笑容,“没有人能够例外——如你,如我。”
顾临安闻言,低低地笑了出来,这一回,厉南烛没有阻止他。
厉南烛歪着脑袋盯着顾临安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咧嘴一笑:“我们成亲吧!”
顾临安:……?
不知道这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了这个上面去,顾临安一下子甚至都没能清楚地理解厉南烛这话的意思,眼中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茫然来。
厉南烛见状,凑过去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一双黑色的眸子分外明亮:“城北有个月老观,里头的观主专为家中无长的男女主婚。”
说是主婚,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几个简单的仪式罢了。
无需繁琐的礼节,亦没有铺张的婚宴,只是在主管姻缘的月老面前,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
以往去这里请求观主为自己主婚的,不是家境不好的穷苦之人,就是遭到家中反对,私奔出逃的恋人——就因为这,还曾经有人放言,要一把火烧了道观,将里头的人都杀光呢。但是,这么多年来,这地方一直好端端地待在那里,没有遭遇任何灾劫,反倒香火更盛了,不少人因此而猜测观主有什么深不可测的身份。
厉南烛曾因为好奇,去那里走过一遭。但她见到的,只有一个眉目和善的老人,没有丝毫特殊之处。而对方的身世,
“一心向善,自会有气运加身。”面对厉南烛拐着弯的打探,对方只是笑眯眯地这样说了一句,“施主不也正是如此吗?”
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惊得厉南烛的眼皮都控制不住地跳了跳,事后忍不住就派人查了对方的身份。
但递交到她手中的结果,没有一点奇特的地方——那单薄的过往,只一句话就能道尽。
“世代为农,因遭逢灾荒,家中无米粟,其父母将其送入道观,三十年后为月老观观主。”
然而,就是因为这上头的内容太过平常,反倒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当年放出那些话威胁的,可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角色。
“据说,在这里结亲的人,最后都白头到了老。”说起这话的时候,厉南烛的眼中不由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她还记得,当初她和那观主谈到这流言的时候,对方那好笑的神情:“我自个儿的一辈子都没能走完呢,那些来我这儿结亲的年轻人,哪能比我还快地走到白头?”
不过,这样的话语,本就寄托了人们对此的美好祝愿,倒是不必过分较真。
盯着厉南烛看了好一阵子,没能从这个人的脸上找到半点玩笑的意思,顾临安沉默了半晌,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晚了点抱歉tat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