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开始看不清人脸了。
自她去后,他因她无药而愈了的毛病又发了。
似乎连记忆里那张妍丽的容颜也一日日变得模糊。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里,他唯有数着曾经过往的点点滴滴,一遍又一遍,含着血泪将它镌刻在心上,才能告诉自己,他曾经,真的遇见过那样一个人。
很多年里,蔺伏元回忆起当年,都觉得像是在梦中。
她去的那一日,冷清的山峰上,青衣小弟子连滚带爬的跑来,高喊着:“祖奶奶的本、本命玉牌碎了!”
那一刻,他当日隐隐绞痛了许久的心脏,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日日经受着灵力的反噬,可等她离开了,他才明白,原来伤痛只不过刚刚开始。
辗转寻找,终于确定了她的丧身之地,却连她的尸骨都未能收回。
迟来的姜生生跪在一片焦黑之中,纵声大哭。他也想哭,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他试图回溯当时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却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甚至连回溯之法也使不出来了。
为他寻找真相的师兄说,她在死前曾死死挣扎过,却最终死于魔修之手,是徐白芷自爆了元婴,才挽救了两个人的清白。
连害死她的人都已经全死光了,他甚至连为她报仇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
蔺伏元觉得无力又绝望,如果不是陆傅先最后告诉他说,玉玉一定不愿意看见他这幅模样,他也许就要永远沉寂颓靡下去了。
是啊,她一定不愿意看见他这样。
毕竟,她曾说过,她最爱的就是他了。
蔺伏元望着眼前大片的焦土,恍然之中忽然想,玉玉终究是要转世的,若她来生,他未能及时找到她,那么他至少该做些什么,让她来生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
这世上魔修那么多,若是她怕了,便不来了呢?
即使未曾亲眼看见她死前的场景,蔺伏元也可以从师兄那只言片语中窥见她死前的绝望与痛苦。她一定恨极了魔修,就如同现在的他。
师兄劝他潜心修炼,及早突破。
他想到的却是,突破了,便可以杀尽这天下的魔修,为她留一方干净的世界。
等她转世来时,一定会为这个可爱的世界惊叹。
那时的他,笃定的信着转世投胎的说法。
因为她曾说过,如果有来生,他们会再次相遇,届时,她希望他能够记得她。
她说过的话,一定会成真的。
所以,他们一定会有来世。
闭关修炼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念头敦促着他一刻不停的提升自己。甚至在心魔提出合二为一的想法时,他第一时间同意了。
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杀戮,心魔也是这样。
有了心魔的帮助,他提升的很快。
出关的时候,修仙界已到处都是魔修的身影。
这是天然的屠宰场,鲜血的腥气让他觉得愉快,每斩下一个魔修,他便觉得自己离想象里的太平世界近了一步。
遇见那个叫红蛇的人时,他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他只是明白,这是他为玉玉创造一个安宁世界的障碍而已。
他杀了红蛇,有很多人为他喝彩,甚至鼓励他对那些魔修赶尽杀绝。
这本来便是他要做的,他们提与不提,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突然有一天,姜生生来告诉他,不可以再这样永无止境的杀戮下去了。
他杀得魔修太多,修仙界已经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他们担心,早晚有一天,他会将剑尖转向他们。
他们说,他虽然杀着魔修,却已然和魔修没什么区别了。
姜生生嘲讽的说,这时候他们倒正直起来了。
蔺伏元听着这些话,心里并不在意。
一开始,他的杀戮为的就不是他们。
如果不是有他师兄在,这些人兴许早就死了,也省的他在杀红了眼的时候还要分出神来判断哪个是魔修,哪个是修真者。
也许正像她说的那样,姜生生是个好人。
在他被修仙者归为异类之后,他固执的跟着他。
姜生生就像是一个影子,跟在他身后,却安静沉默。他也变了,从前那么爱笑爱玩的一个人,却再也未曾开心笑过。
直到有一天,他们遇见一个魔修。
蔺伏元举剑欲将他斩于剑下,那魔修却突然开口求饶,说自己其实是修真者那边埋伏在修魔界里的暗线。
即便是暗线,可他修魔,那就是魔修。
是魔修,便照杀不误。
那魔修吓得屁滚尿流,说认识他师兄。
姜生生便说,既是陆掌门的暗线,自然要放他一条生路。
他觉得不妥,他还记得自己要屠尽魔修的心愿。
为求一线生机,那魔修便主动说了陆傅先曾经让他帮忙做的事。
姑射要屠魔的原因,恐怕两界之中无一人不知。
他为的是他被魔修害死的妻子。
可是,若是害死他妻子的罪魁祸首其实不是魔修呢?
他的长剑是否能从众多魔修身上抽离?
那魔修还抱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回到修仙界的美梦,他修炼了魔修的功法,不代表他就是向着魔修这边的,可是,有一日,他英雄的美梦还没有实现,便要率先面临姑射的屠刀了。
陆傅先稳着他,让他安心,可姑射的屠刀先来了。
魔修明白,如果不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他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卓越的勋绩固然可贵,可生命才是最无价的啊。
况且,他一个修炼了魔修功法的人,修仙界就真的容得下他吗?
死亡即将降临的这一刻,那些长久以来不愿面对的问题忽然清清楚楚的摆在了魔修的面前。
陆傅先让他做的并不多,只不过是让他将姑射妻子的消息透露了出去,并且给了他一块可以追踪的玉佩。他小心翼翼的将风声放出去,又通过别人将玉佩献出去,一番周折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人人都知道姑射的妻子被魔修害死了,却没人知道,真正害死她的侩子手,其实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人。
为了取信,魔修甚至将过往作为暗线的那些年,被授命做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飞快的说了出来,生怕晚了,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
后面魔修说了什么,却没人去关注了,只放任他一个人顾我的说着。
蔺伏元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消息里。
姜生生捏紧了拳头,终于发声质问道:“陆掌门为何要杀害两个无辜的女子?”
他特意强调了是两个。
人人都知道姑射的妻子死了,可却很少有人记得,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也惨死在那场无妄之灾里。
他并不是埋怨姑射妻子的名头太过,将徐白芷的名字淹没。
他只是觉得,徐白芷不该被遗忘。
在那场祸事里,不仅仅只有姑射受到了伤痛,他也是。
并且,他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这一生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他决定要共度一生并努力要求娶的未来妻子,和他含辛茹苦养育了十八年的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在那片焦土上守候了整整一年,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焦黑的土地上重新冒出了鲜嫩的绿芽,可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爱得不够深,并不代表他痛的不够狠。
那些沉积在心底的伤痛,随着时光的流逝与日俱增。
最可怕的是,他还从来没有向那个人说过一句喜欢。
她守候在他身边的那些年年岁岁,他当时并不觉得如何,等她走了,他才明白,原来守候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尤其是,守候的是一个已经永远离去并且绝不会再回来的人。
当心脏开始疼痛,当大脑开始怀念,当他习惯性的回头看看那个人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也许当她爱着他的时候,他的爱情也在一片沉默里安静的开始了。
原来爱情来的时候,不告诉你它来了,却会在走的时候告诉你,它曾来过。
魔修没有开口,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看起来光明又正义的掌门人,会对两个无辜的女人下手。
魔修没能明白的事,蔺伏元却很快想明白了。
他挥剑,在魔修一片喊着“我说的都是真的”的呼声中,利落的将一个脑袋斩落。
将长剑收回剑鞘里,他垂头,悄然微笑了。
“你说的当然是真的。可是你害了她也是真的,所有害了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姜生生抬头,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那个他是谁,已毋庸置疑。
蔺伏元嘴角的微笑越变越大,眼角的那抹猩红渐渐蔓延,将整个眼眸全覆盖了。
他捂着脸,笑出声来,哈哈的笑声夹着丝丝诡异,将闻着血腥味儿赶来,啄食尸首的黑色鸟儿惊得扑棱起翅膀,流窜而逃。
“我怎么会杀他呢?”蔺伏元歪着头,一脸无辜的道:“他是我师兄啊。”
姜生生紧紧攥起拳头,即使早有预料,也仍旧忍不住感到愤怒。
却听蔺伏元轻声道:“我要将他在乎的东西统统毁掉。他为的什么害了玉玉,我便毁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慕名看了人民的名义,感觉我可能从此不爱蓝颜爱老头了_(:3∠)_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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