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林丙光的脸色就一黑,圣上的眉毛也微微挑了挑。
都是高官,当初郑然然是怎么勘验秋娘的尸体的,他们都是有耳闻的,如今林丙光怀疑林舒玉的死有疑,准允郑然然验尸已经是千年难得的奇观了,如今她还要再验?
也剖了皮肉取了心看么?
更何况,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当着圣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林丙光努力和颜悦色了些,“郑姑娘,死者为大,验尸这一步就到这里吧。”
郑然然故作惊愕神色,“啊?这还没开始验呢,怎么就完了?相爷,不验尸体我查不明皇后娘娘的死因,恐怕破不了案子啊。”
听她的意思,是执意要验。
就在圣上才抿了抿唇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宫门外传来一声宫人的听传声:“太后到——”
尾音儿拖得老长,听得郑然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群臣的动作却快得很,齐刷刷地背过身子去叩拜,唯有林丙光和圣上只躬身行礼。
陈酌已经扯了扯愣在边上的郑然然,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礼。”
她一慌,这才回过了神,只是膝盖跪在鹅软石上生疼,也不知这宫里为何要铺这许多鹅软石。
等了片刻的功夫,便觉得眼前有人走近了,郑然然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缎面鞋,鞋面上覆着绛紫色的云烟软纱裙摆。
凭着自己在服装设计领域学过的浅薄的古服饰研究理论,这双鞋是能值个千儿百十金的,照这模样看,这人就是太后了。
“免礼。”
随着一道威仪万千的声音传过来,郑然然抬头看清了这大名鼎鼎的太后。
是个珠玉满头、华贵一身、威仪万千的妇人,郑然然盯着她的衣角,心里默默算着此人该有多大年纪,四十岁?
可那张脸却年轻的很,眼角的皱纹几不可见,一双珠玉眸子露出些微光,晕了朱砂红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是勾人心魄的笑容。
她是个美人,威仪万千的美人。
郑然然脑海里数个念头一齐翻涌上来,全是关于这人的话:
先帝登基之前,她曾是太子良娣。
先帝登基之后,她是荣宠一身的德懿贵妃。
她是林丙光的旧情人。
她与林丙光联手害死了大皇子安阳王和二皇子广顺王,还把江玠推出来当成谋逆先皇的替罪羊。
好一个权倾朝野的太后。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女人带给郑然然的压力远远比林丙光要多许多,她离郑然然近的很,那双露着精光的眸子在少女身上打量了片刻,而后启了朱唇。
声音有些刺耳:“是你在验尸?”
郑然然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转了转,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圣上敛了眸子,看不出眼底的情绪,群臣恭恭敬敬,拢着袖子不敢抬头,纪棠在自己身边亦抿了抿唇,没有像方才一般珠玉启声,唯有林丙光神色淡淡的,似太后的到来对他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郑然然心里便一凉,心道这个太后应该是个极难应付的人,而此时此刻没人敢替她解围。
她索性把心一横,又摆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来,冲着太后拂了拂礼:“回太后,正是民女在验尸。”
太后自知道是她,闻言便挑了挑眉,把语调抬了两个音,“哦?那……验出什么来了?”
郑然然依旧恭恭敬敬地答:“皇后娘娘的死亡时间在今晨寅时,而不是圣上看到了卯正,民女怀疑这其中有蹊跷。”
“哦。”太后淡淡应了一声,却把目光转到她身侧圣上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明灭可辨:“那你的意思,是圣上扯谎了?”
……
只这一句话,郑然然便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只是如今的君不是那少年天子,是眼前这个妇人,那便是母老虎了。
圣上已经微微拱了手。
郑然然见势不妙,林舒玉的死因还没有被查明白,断断不能让这太后用一两句话就给圣上安个罪名,她心里千百个念头一块儿转,终于抢在圣上前面开了口。
少女的声音失了方才的柔弱,晴朗明媚,似海棠初绽:
“这卯正的时辰可不是圣上说的,是林相亲口说的。”
嘶……
那些个垂着脑袋的朝官们已将忍不住抬头去看郑然然,林丙光的脸色也已经再度黑了下来,圣上的眉头却舒展了些,嘴角带上了笑意。
皇兄喜欢的女人,和皇兄一样的胆大。
陈酌想要再伸手扯扯郑然然的衣衫,却畏于太后的眼神而不得,众人的心里各有所思,最终却都汇聚成一个念头:
这少女疯了吧!
她敢顶撞太后,她敢攀诬林相,她敢给圣上解围,她敢下太后的面子?
就在有些看热闹的人心里已经想着郑然然可能会死的多惨的时候,那少女又甜甜笑了笑,声音没有半分惊慌:“太后娘娘,我做的是仵作的事儿,据实相告是我的职责,您不用谢我。”
嘶……
是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该说她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呢?
纪棠已经沉不住气,扯出几分蛊惑人心的温润笑意冲着太后拱了拱手,“太后娘娘,郑姑娘她是……”
话还没说完,太后抬了抬袖子打断了他。
纪棠的话音戛然而止,太后的声音却带上了笑意,她不看旁人,只盯着郑然然:“哦?那你是觉得是林相在扯谎了?”
郑然然摇头,说的斩钉截铁:“相爷与皇后是骨肉至亲,断不会在这件事上遮掩。”
这话一出,太后那张紧绷着的脸便舒展开来,语气亦和缓了几分,“那甚好。”
圣上的袖子垂下来,林丙光的脸色变了回来,纪棠紧张的神情消散下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郑然然与太后一番话不过是言语交锋而已,却让众人觉得比带兵打仗还要累。
其实这些道理,明眼人都明白,圣上没有理由瞎编乱造,林丙光更不会,但只凭太后言语之间的揣度,便可以变更朝局。
却没想到郑然然只这么三言两语,就把这个话题成功地岔开,既没让太后把脏水往圣上头上泼,还没有攀诬林丙光。
她倒是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