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之月伸手,扶住沉烟瘦弱的双肩,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
他注定要对不住这女孩,或者只能以性命做偿。
沉烟仍在哭诉:“我不管什么双鹭,我不管双鹭出世后西冥会怎样。我……我不管苏叶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不认识他,我从没见过他……我只要渊云。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她的声音猛一凝噎,便对着东之月缓缓跪了下去。
哭声变成喃喃低语:“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已经有了渊云的孩子。你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东之月伫立一阵,便随沉烟一起跪地,伸臂将沉烟揽进胸口,轻拍她瑟瑟发抖的后背,轻缓温柔之态,如对着最宠爱的小女儿。
东之月闭目沉吟:“睡一会儿吧,好孩子。听我的话,睡一会儿。一睁眼,就什么都好了。”
怀中的沉烟,哭声渐渐褪去,一炷香功夫,竟真的沉睡过去,安静宁和,脸颊挂着泪珠。
东之月轻轻帮她擦净眼泪,再凝视一会儿,便将她横抱于臂中,起身,身后的慕容暻和默契地上前两步,接过沉烟,重退回原地。
渊云远远看着这一幕,竟丝纹不动,任他的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子一道落入他人之手。
东之月不动声色地观察渊云的表情,眸中幽光闪烁不定,仔细捕捉,却是一分怅然。东之月怅然地开口:“少主广阔胸襟,豁达性情,令人敬佩。”
渊云笑笑,似自嘲,又似无奈:“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你们占着天道之理,我再不情不愿,还能反天道?双鹭不能出世,仅此而已。”
说完,目光转向远处的沉烟。
这一望,目光便无止尽地深入下去,生离死别的痛楚从眸底浮起,在面颊上荡开一圈又一圈苍凉的涟漪。渊云的嘴唇微微颤抖两下,随即恢复平静,对东之月说:“照顾好他们。”
东之月缓缓点头,虽不发一语,慎重之意却如山岳挺拔,令人不敢忽视。
渊云也微点一下头,双方均已坦诚。尘埃落定,无需多言。
但就在渊云准备转身的一刻,远处传来的叫喊声,却让在场的人都重重一激灵。
“哥哥——夜之哥哥——”
甜美无助的喊声在风中颤抖,暗影从远山之间如帆招展而出,灵物“如岁”盘旋于半空,末几,巨翅一垂,便有娇小身体顺势滑落。
东之月哭笑不得,身形一移,那身体便稳稳落在他怀中。
桉朵儿抬眼,定定看着东之月,疑惑地叫一声:“爹爹?”
东之月不答。
桉朵儿再仔细琢磨东之月的表情,终于“啊呀”一声娇叫,从东之月怀里一跃而起,跳到地上,眼睛瞪得如同小铃铛:“夜之哥哥?夜之哥哥?你想起来了?不做我爹了?”
东之月叹气。
桉朵儿的眼圈儿瞬时红透,一抓东之月的手腕,激动得语不成调,兀自哆嗦一阵,蓦地,目光重重一抖,便凝固下来,双手随之松开。
东之月眸底微颤,桉朵儿却已转身,径直奔向渊云。
“哥哥!哥哥!”桉朵儿气喘吁吁地对渊云喊:“哥哥,爹爹呢?爹爹去哪儿了?”
喊着,声音便止不住地发抖,哭腔重重。
渊云伸臂,将桉朵儿揽到胸口,任桉朵儿俯在身上哭泣。温存之态,一如以往。
渊云抚着桉朵儿的头发柔声安慰,待桉朵儿的情绪稍稍平息之后,便扶桉朵儿站正,替桉朵儿擦净泪花,沉默片刻,终于伸手入袖,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桉朵儿。
桉朵儿愣愣地接过,展开,眉心狠狠一闪,正是爹爹沐忆楠——现在该说是“烟行云”——的字迹。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能得朵儿相伴半世,爹爹倍感欣慰。爹爹此去,将不复还,生死皆为爹爹坦然选择,爹爹无甚遗憾,只盼朵儿安好。”
桉朵儿盯着信笺,只觉那一个个字眼如午后正盛的阳光,刺得她双目灼痛,泪珠隐在睫毛当中。
她很容易就想到,自己那日离开牧云台的情景。只是顺其自然地跟爹爹道了个别,不想竟成了永诀。
从小爹爹待她虽慈爱,却不刻意宠溺,甚至从迁入牧云台之后,就刻意保持独立。爹爹是从一开始,就在为今日的离别做打算。
谁也想不到,离别就隐藏在往日最温淡、平和的日子里,防不胜防。如此,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信赖和依靠呢?
桉朵儿觉得一颗心空落得失去一切依托,只如风中虚浮的蒲公英碎瓣。
再发会儿呆,桉朵儿终于回神,默默收好信笺,又看向渊云,虚弱地笑笑,目光纯粹,小声问:“至少哥哥还好吧?夜之哥哥会找你问罪吗?”
渊云轻轻摇头:“不会。空山落松无碍,我们已对东之月尊上解释清楚,尊上不再追究。”
桉朵儿终于露出明媚的笑,拉住渊云的手腕,甜声道:“我就知道嘛,夜之哥哥哪怕看我的面子,也不会为难你们!”
说着,扭头看向东之月,咬咬下唇,问:“对吗,夜之哥哥?”
东之月的眸底又是一颤,颔首道:“自然。朵儿的面子我哪敢不给。”
桉朵儿突然羞涩起来,两颊粉红,又转向渊云,痴痴看着,慢慢的,眼眶又开始湿润。她低声哽咽:“爹爹走了,我只剩哥哥了。哥哥一定要没事。”
渊云刮刮她的鼻梁,温柔地安慰:“那是自然。哥哥要照顾朵儿,直到朵儿找到好人家嫁出去的。哥哥怎能有事。”
桉朵儿刚觉心里舒缓,突然间就不对劲了。
这“不对劲”,其实很熟悉,相当熟悉。在哪里经历过?
就是不久之前,在太微正殿的“乾坤九环”里。
那一刻,渊云的剑架在她脖子上,不留半点退路。
此时,渊云一个漂亮的反手,桉朵儿就再次落入他的掌控之下,哪怕东之月就在几步远处,也无法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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