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
人一上了岁数,就容易回想过去。刘表眼看着时日无多,每当身边无人的时候,刘表就忍不住回想以前。遥想当年,自己受命担任荆州牧,只身下荆州,借蔡、蒯两家之势,身边又有庞德公、黄祖等人相助,这才坐稳了荆州牧这个位置。
如今物是人非,当年身边的战友,也仅剩下蔡瑁和蒯家兄弟。而更让刘表闹心的,则是两个儿子的教育问题。小儿子还好办,年纪尚小,又是蔡瑁的外甥,刘表倒是不担心刘琮的将来。只要安分守己,过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让刘表担心的是长子刘琦,这孩子本来性格懦弱,可自打认识了刘备以后,刘琦的胆子就变得比以往要大上了许多。可惜耳根又软了些,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没有半点自己的主见,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主公,伊机伯求见。”
听到伊籍求见,刘表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当初自己会去山阳招人,为的是平衡荆州本地世家的势力,以免自己被人架空。却没想到当日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今日的麻烦,长子刘琦之所以会跟刘备走得近,这个伊籍功不可没!若不是他从中穿针引线,刘琦不可能如此信任刘备,甚至于超过了自己这个父亲。
“他来做什么?让他去客厅等候,孤稍后就来。”刘表吩咐一声,起身穿戴起来。
不多时,刘表到了客厅,见伊籍正在饮茶,便开口问道:“机伯,何事来此见孤?”
伊籍闻言连忙放下茶杯,拱手一礼道:“主公,伊籍此来非为别事,乃是荆南刘使君有一事相求。”
“……”刘表上下打量了伊籍一番,忍了忍心火问道:“玄德有何事相求?”
“主公,是这样,近日朝廷无故发兵征讨曹操,刘使君对此很是不满,故有意出兵为曹操助阵。只是大军出动,又恐引起主公误会,故此特命我前来知会主公一声。”
“哼……孤要是不同意呢?”刘表冷哼一声问道。
“啊?主公,为何不同意呢?刘使君出兵虽是为了助曹操,其实也是在帮助我荆州。朝廷今日能对曹操动手,谁能保证朝廷下回不对荆州下手。难道主公愿意将荆州拱手让于朝廷?主公,益州刘璋前车之鉴,还请主公三思。”
“三思?伊机伯,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你究竟是我刘表的臣子,还是他刘备的说客?”
“主公何出此言?在下一切都是为主公着想。”
“哼,好一个为我着想。伊机伯,莫非以为你暗中所做的事情就无人知晓吗?你既然一心要投那刘备,那就去好了。顺便给我带句话给他,荆南被他所占,是我以前瞎了眼,没有看出他的本性,可这荆北,就算是鱼死网破,他也休想得逞……咳咳咳……”
“父王……”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刘琮急忙跑过来扶住刘表。
“主公,你真的误会我了……”
“住口!伊籍,你好大的胆子!既然敢在此为刘备那贼子张目。”蔡瑁一脸怒色的从外面走进来。
伊籍本来还想狡辩,但在看到蔡瑁手中的剑后,不敢再言语了。而刘表也在此时出声道:“德珪,让他滚!”
“听见没有?主公让你滚!你不是一直都认为那刘备是明主吗?如今得偿所愿,还留在这里作甚?张允,将这背主求荣的小人赶出襄阳,一路护送去荆南,让他投他的明主去。”
“你,你,蔡瑁……你……”伊籍闻言大惊失色,他知道若是真被蔡瑁命人遣送去荆南,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完了。本以为刘表会开口为他求情,却不想刘表看也不看他一眼。
看着张允带人将伊籍拖了出去,蔡瑁这才对刘表说道:“主公,为这种伪君子生气不值得,消消气吧。”
“……他伊籍是伪君子,那你蔡瑁就是好人了?德珪,你今日且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投靠朝廷?”
“主公何出此言……”蔡瑁闻言连忙说道。
“唔?”
“……主公,既然你非要问,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没错,投靠朝廷的确是我为蔡家想的一条出路。蔡家家大业大,上下数百口人,身为蔡家家主,我必须要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难道我的两个儿子就不值得你蔡家辅佐?”
“主公,知子莫若父,若是太平年间,两个孩子倒是还可以过得守成之主,我蔡家也会出力辅佐。可现在不是乱世嘛,江东孙策,荆南刘备,哪一个是好对付的?主公,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主公你的年纪已经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在人世。就凭你那两个孩子,能守住这荆州吗?”
“那你就没想过投靠孙策或者刘备?”
“江东孙策、荆南刘备,都可称为一时之雄,但家父生前曾经告诉过我,长安才是我蔡家最好的选择。”
“你父如此看好朝廷?”刘表有些意外的问道。蔡瑁的父亲蔡讽一向以识人闻名,能得他的另眼相看,十有八九不会出错,而且这事事关蔡家兴衰,蔡讽更不可能玩笑。
“主公,确是家父所言。其实当年黄承彦受邀前往长安太学做客,我蔡家就借机与长安有了来往。而经过这些年的观察,我也认为家父的眼光果然独道。”
“……除了你之外,还有何人与你一般想法?”刘表沉默片刻,问道。
“还有蒯家。主公,莫要怪我们,你在一日,蔡蒯两家就忠心一日,但日后主公若是不在了,还请主公在天有灵,莫要怪我两家。”
“……我不怪你等,只是你等去投了朝廷,打算如何安排我的两个孩子?”
“主公,琮儿好办,他毕竟是我女婿,可大公子那里就不好办了。”
“怎么?难道你还想要为难于他?”
“主公,哪里是我要为难他,分明是他准备对我们发难了。据可靠消息,三日之前,刘备麾下的右军师廖立拜访了大公子,并且江陵也有消息传来,说是刘备的义弟关羽率水军离开了武陵。”
“……刘磐、刘虎那里可有什么异动?”刘表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二人一向与大公子交好,大公子若是真的准备图谋不轨,肯定会派人与他二人联系。主公,不可不防啊。这荆州若是真叫大公子夺去了,了不起我蔡家韬光养晦一阵。可我就怕大公子到最后落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白白便宜了刘备那个奸诈小人。”
“那你有什么主意?”刘表开口问道。
“这个……主意是有,可就是要委屈主公一下。”
“有办法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刘表不满的瞪了蔡瑁一眼道。
“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可以将大公子诓来襄阳暗中拿下,自然也就可以不叫他被刘备继续利用。”
“……你是想要让我诈死?”
“主公英明。”
“……是哪个混账给你出的这个缺德主意?”
“是蒯子柔。”蔡瑁毫无义气的将蒯良给卖了。
“我就知道是他。”
“主公,我觉得这法子挺好,至少可以保住大公子的性命,不至于日后被刘备暗中所害。”
“好了,你去把蒯子柔找来,我要当面问问。”
“主公,蒯子柔就在府外。”
不多时,蒯良来到刘表面前,一见蔡瑁那副嘴脸,忍不住摇了摇头,“就知道你蔡瑁没义气。主公,蒯良来了。”
“子柔,坐吧。”
“谢主公。”
……
伊籍还在被押往荆南的途中就听到消息,说是刘表因为自己一个劲的替刘备说话,结果被活活给气死了。伊籍一开始是不信,但等亲眼看到官府发布的讣告,这才不得不信。确认了刘表已死的消息,伊籍可以说是犹如被一盆冷水浇头,从头凉到脚底板。他是刘表的臣子,但实际上却在为刘备做事,此事一旦传开,贰臣这个恶名就要背上一辈子,甚至比吕布的三姓家奴还要恶劣。
“完了,完了……”伊籍受不住这个打击,整个人变得精神恍惚,嘴里经常念叨的就是这句。可没人去同情伊籍,反而觉得伊籍这是罪有应得。
刘表没死的时候,众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可刘表这一死,有不少人立刻觉得这荆州的天要变了。好在蔡蒯两家及时出面安抚人心,一面操办丧事,一面派人去江夏请大公子刘琦返回襄阳。
而刘琦此时正与刘虎商量找什么借口发兵,听到刘表身故的消息,刘琦先是不信,随即悲由心来,忍不住嚎啕大哭。虽然刘表生前对刘琦并不是十分关心,可终归是刘琦的父亲,闻听父亲亡故,身为人子又怎么能不悲痛。
“大公子,还请暂收悲声,主公的后事还需要大公子主持呢。”被派来报丧的宋仲安慰刘琦道。
刘琮年幼,刘琦身为长子,父亲的丧事自然需要他出面。刘琦抹了抹眼泪,对宋仲说道:“宋先生说得是,还请宋先生稍候片刻,待我安排一下便与你一同返回襄阳。”
“大公子请便。”
让人带宋仲下去休息,刘琦立刻便将廖立,刘虎给找了来。得知刘表亡故,身为子侄的刘虎也是很难过,反倒是廖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欲即刻启程返回襄阳,阿虎,你带人随我一同回去。”刘琦开口对众人说道。
“大公子,你这一走,那江夏这边由谁主持?”廖立开口问道。
“刘使君不是已命关将军率军前来了吗?就由他暂任江夏郡守一职。”
“大公子,有句话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廖先生尽管直言。”
“大公子,荆王殿下突然亡故这个消息的确让人感到遗憾,但这同样也给大公子接任荆王提供了条件。若是大公子此去襄阳可以控制前往襄阳奔丧的诸多世家子弟……”
刘琦不等廖立把话说完,就出声打断道:“廖先生,不要说了,此等不当人子的办法,我刘琦绝不会用。”
“可是大公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廖立不死心,还想要再劝,却不想是惹恼了刘琦,就见刘琦怒声喝道:“住口!廖先生,我敬你是刘使君派来的人,所以对你一再忍让,可你要是再说此等无君无父之言,那就休怪刘琦不给刘使君颜面了。天色不早,廖先生可以回去休息了。”
廖立没想到刘琦会发火,还别说,这老实人发火,还真有些吓人。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廖立冲刘琦拱手致歉,离开了正厅。
“大公子,我不喜欢这人。”刘虎看着廖立离去的背影,出声对刘琦说道。
“……我也不喜欢,可眼下他还有用,暂时先忍他一忍。”
次日,刘琦动身前往襄阳,随行的只有刘虎所带的两百亲兵。目送刘琦一行人离开江夏,站在城头的廖立不由露出了一丝冷笑。昨夜回去以后,暂时没有睡意的廖立在屋中回想刘表突然身故之事。也许是灵光一现,廖立忽然有了一个假设,万一这刘表是诈死,那刘琦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说实话,就如刘琦不喜欢廖立一样,廖立同样也看不上刘琦。对于刘琦的死活,廖立其实不在意。当初之所以会对刘琦有所迁就,只是因为刘琦手中掌握着江夏数万人马,如今刘琦已经将兵权交给了即将到来的关羽,那刘琦对刘备的作用已经没有多少了。
或许刘备本来还有拿刘琦做幌子收买人心的打算,可在与刘表已经撕破脸的情况下,刘琦能起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荆州能够收买的世家如今已经基本都站在了刘备那边,想要收买的人心,也没有多少。至于平民百姓,只要善待他们,他们自然就知道该支持谁。
廖立并不在乎刘琦此去襄阳究竟会怎样,不管是刘表真死了还是诈死,二刘争夺荆州已经成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只等关羽率领水军赶到江夏,掌握了兵权,那刘琦就会变成真正的一枚弃子,死活都不重要。
可惜刘琦并不知道廖立此时心中所想,他要是知道,非得活活咬死廖立。但他不知道,所以依旧急匆匆的赶往襄阳。原本需要三日的路程,刘琦愣是只用一天半就走完了。等他赶到襄阳,看到满城缟素,刘琦忍不住悲由心来。
……
刘表一死,对周边的影响是巨大的。原本已经咬牙准备接受江东要求的许攸被人告知江东还要再考虑考虑,气得许攸当场翻脸,连夜离开江东返回中原,路过寿春时更是提醒鲁肃小心防范江东贼子。
而此时已经兵抵陈留的刘协,当他得知刘表突然亡故的消息以后,也是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刘表死的还真不是时候,自己这边正忙着跟曹操玩命呢,他怎么挑这个时候死了?早死一会或者晚死一会都可以啊,偏偏挑自己没工夫的时候死,真是连死都招人恨!
“主公,此事有些古怪。”李儒忽然对刘协说道。
“古怪?哪里古怪了?”刘协闻言问道。
“这刘表虽然对外说是被伊籍的言行给气死的,但从平日对刘表的观察来分析,他并不是那种气量如此狭窄之人。要知道,当年他只身下荆州,若是个气量不足之人,如何能得到庞德公、蔡讽等智者的支持。”
“人都是会变的嘛。你的意思是说,刘表是在诈死?”刘协皱眉问道。
“有这种可能,据天眼回报,荆南刘备最近有所行动,想那刘备一向以仁义自居,与刘表长子刘琦交好。如今刘备有意兵伐荆北,会不会借用刘琦为幌子,向刘表发难?”
“刘表、刘琦是父子,刘琦会跟老子翻脸?”
“听说刘表一向疼爱次子刘琮,为了荆王世子的位子,刘琦说不定真会铤而走险。故此刘表才会诈死,行釜底抽薪之计,不给刘备出兵的理由。”
“唔……这倒是也有可能。不过那刘备一向脸厚心黑,就算没了刘琦这张牌,他要真打算动手也是会动手的。”
“他动不动手对我们暂时没什么影响,关键是我们需不需要帮刘表一把?”
“把刘表?为什么?”
“好歹刘表也是朝廷封的荆王,要是任由他被刘备欺负,朝廷的颜面上也不好看不是。更何况,曹操要对付,那刘备也不能放过不是。”
“倒是也对,可就怕那刘表不领情,把我们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关于这点主公不必担心,蔡蒯两家不是一直和朝廷有联系吗?可以先派人去联系一下两家,先弄清楚刘表是不是诈死,然后再看看蔡蒯两家的态度。”
“……要对付刘备不难,只是刘备手下那个诸葛亮不好对付,还有关羽、张飞那两个也不是善茬,咱们现在要忙着对付曹操,恐怕抽不出得力的人手。”刘协皱着眉说道。
“主公想岔了,就算我们要帮忙,也不是立刻就要亲自上阵,荆州人杰地灵,就算刘备再厉害,也不可能立马就收复荆州的。”李儒笑着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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