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开始上菜了,珍珠夫人慢条斯理用饭,七太太站在边上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一餐饭毕,漱了口,珍珠夫人才道:“我一番好意,他要觉得是要挟,回来找我算账好了。”
白琳到来时,柳枝正看着一盆金盏银台发呆,边上女先生卯足了劲挥洒文采她置若罔闻。她眼睛灰蒙蒙的,越发拱肩踏腰,原来的活泼气息都没有了。
“小十一爷?”柳枝站起来,有点儿怀疑的问。她不太敢相信白琳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如同她不相信珍珠夫人找上自己白琳没出力。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并没有得罪过这位小十一爷。
现在,她无心追问自己和白琳的纠葛,她只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小十一爷,你能告诉我实话吗,夫人到底是要对付我男人、还是看上了我男人?”柳枝直问。
白琳愣了愣,眼前的大眼睛小娘子虽然盘了髻但还和几年前扮成丫鬟时一样,真说得出口,不害臊。那么柔软的江南怎么尽出直来直去的姑娘家呢。心念转动之间他已经回答:“夫人只是逗你玩呢。”
柳枝摇摇头:“夫人是把这些做照妖镜,让我看清自己几斤几两。小十一爷,这么久了我什么都学不好,也不乐意学,夫人的目的达到了。你回去转告她吧,我都知道了我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养在金笼子里也变不成凤凰。我不值得李春娶,也不值得他疼。”
细细密密编织的金丝笼子沉默而鲜明、翻来覆去的提醒着她,她有多欠缺,有多贫乏,有多蠢笨。就连丫鬟们行走的动作都比自己柔美、摇曳生姿,自己怎么练习都不成。先生拿着尺子比划着举动,顶水也好顶书本也好,她能吃苦,就是没有效果,不要一分钟头上的碗就会掉下来,水淋得一脖子。
虽然她极力开导自己,架不住孤身一人,庞大的精神压力让她逐渐自我厌恶。
她已经连续半个多月失眠、焦躁、食不下咽。无缘无故梳着头发就流眼泪,多好的脂粉也掩不住她衰败下去的气色,多名贵的补品也挡不住脸上身上的肉消退。
任白琳是多少精致眉眼、内涵言语都抵不过这直奔中帐的打法,何况她还命中核心。见她说了这几句话就累得不行、气喘吁吁的,白琳轻叹一声:“小枝,你注意没有,里外都没有一个服侍的人了,这些话不是随便能说出来的,她们听到了都要打死的。”
柳枝这才注意到屋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侍立的丫鬟,可更让她怪异的是白琳叫她小枝。她抬头看着这位神出鬼没的小十一爷。
“冯娇娇这么叫你,从她嘴里听习惯了。”
白琳的话叫柳枝瞬间注意转移。柳枝激动得叫起来:“娇娇!你认得她吗?”说着她自己又笑了“我真是糊涂了,我第一次见到小十一爷不就是在娇娇家吗?你还送了她一匣子宝石,她和我说了好久。小十一爷,冯家大哥还和你做生意吗?有机会你帮我给娇娇捎个信,她还欠我一套金头面呢。”
一连串的发问,白琳看着她,之前那种恹恹的神色没有了,她整个人都舒展起来,神态轻盈。他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他那面容宛如艳色流光,夺人心魄,“小枝,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吃没有?我有些饿了,你陪我一起吃点好吗?”
柳枝自然已经不做羹汤,厨下备着料,很快就上了简单的四菜一汤。
白琳吞下一口滑炒虾仁:“那一年其实做菜的其实是你吧?”
柳枝舀起一勺蛤蜊蒸鸡蛋羹:“是啊。要不是我想知道小春哥的消息,才不会去给陌生男人做饭菜呢。”
白琳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她那胖手哪里能切菜。”
“小十一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且安安心心呆着,我看有去松江府的船,帮你往冯家捎个信打听一下。”
“哎呀小十一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我代表娇娇一起感谢你。”
······
庭院里宝珠山茶有百年历史,遒劲的枝条花朵成百上千,开起来一树着了火一般。三狮堂的山茶是南泉一景,可惜外人没眼缘见得。白琳把沸水浇在茶壶上,洗壶后再放入一撮岩茶,沏开后芬芳酷烈,珍珠夫人纤白玉指拈起茶杯,赏花饮茗,不亦快哉。
“姑姑,夏大人大约有十来日就到南泉。”虽然是嗣子,但白琳依然叫珍珠夫人姑姑。
“你也是提醒我不要再捉弄那个小娘子了吗?”
“她情况很不好,姑姑,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人,不是姑姑你这样的女中丈夫。真过头了李春回来肯定不罢休,他性子你知道的,睚眦必报。要是当着夏大人的面闹开了不好看。”
“能干的女人活该吃亏,坚强的女人活该没人疼。”珍珠夫人懒洋洋的玩着手腕上的碧玺手串。
白琳不做声了。珍珠夫人十八岁时在祠堂外跪着自梳,才能入主三狮堂,她一生不能有家、有子女,然而并不代表她不能有男人,尤其是在家主位置坐牢以后。夏大人是姑姑最长久的情人了,也是她最有力的靠山。
珍珠夫人行事肆意,果断绝烈,李春身上有她同类的气息,叫她有几分动心。可那人实在狡猾,刚察觉她的意思就远走南洋,连边都不沾,后来索性连南泉都不落脚了。她倒也不是有多痴情,只不过没到手的东西总是有几分不甘,能够为难为难他的娘子也觉得出气。
虽然这样的行为不符合三狮堂主的身份,可她白珍珠除了是家主之外,还是一个女人,虽然大部分人都忘了,她自己没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小心眼儿、吃醋胡闹,是女人天生的权利。
市舶使夏安的座船被劫持的消息传来珍珠夫人正在晨妆,听了这消息手一抖、正扶着的白玉簪“啪嗒”一声掉地上,断成两截。“他疯了?”她不由脱口而出。
柳枝还在睡梦中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醒,她揉揉眼睛,朦朦胧胧想着难道是新年到了、在放鞭炮吗?却紧接着听到一阵乱糟糟的哭喊奔走声,好像一群母鸡炸窝。她瞬间清醒,腾的坐起来,就看见李春横冲直撞般已经到了眼前。
她懵懵懂懂看着他,突然满腔委屈,反身扎床上、把被子连头带脑盖起来。
不想见他。他真是坏,总是叫自己等,这次是半年,上次是四年,所以每次都有人跑出来要自己离开他。
李春看着床铺上隆起的小小一团,好笑又心疼,弯腰撑在她上方,叫着:“小枝,是我。”
不理他,他只会让自己一个人受欺负。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好了,我这就带你离开。”李春揭开被子一角,果然看见她眼泪淌了一脸,心疼坏了“小枝,别难过了,这不有我在呢。”
有你、正是有你才有这许多事。
他靠得近了,男子那建壮的身躯无形中有着压迫感,火热的气息叫柳枝瑟缩。竟然是怕,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手指头紧攥着被子不肯松,似乎这被子比他还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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