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韶光轻念这二字,略有诧异。
“正是。”宴殷目光紧锁爱女,想看出韶光真意,“半月前穆王将你救下,除此外,你可曾和穆王见过?”
韶光凝眸细思,缓缓摇头,“半月前,我从未见过穆王,爹爹怕是忘了一事。”
“何事?”
起身亲自为宴殷再满一杯香茗,韶光轻声道:“爹爹忘了,您是平威侯,掌西营十万大军,兵权在握。穆王与太子感情甚笃,如今昭贵妃与三皇子发难,太子之位受到威胁,穆王自然想另寻助力。”
当今圣上有三子,太子卫琼为长,其次穆王卫瓔,再而三皇子卫瑜。
太子非正统嫡出,皇后多年无子,不得已将长子收入膝下,这才有了太子一位。穆王生母为异域公主,天生美艳绝伦,圣上喜爱不已,可惜天妒红颜,在穆王幼时早逝。三皇子为最得宠的昭贵妃所出,昭贵妃十五入宫,母族势大,经宠不衰,若说她和三皇子从未起过异心,朝中几乎无人肯信。
皇权博弈自古有之,从龙之功固然了得,但站错队一朝全族覆灭者亦比比皆是。三皇子年岁日长,朝堂也已隐约分成三派,一为太|子|党,二为昭贵妃一党,三为中立保皇派,唯圣上是从。
圣上年岁愈高,疑心愈重,宴殷手握兵权更该谨慎低调,毫无疑问当属中立。
昨夜锦衣卫夜搜上苑街,从葛太傅府中搜出龙袍,显然是昭贵妃给皇后的第一个下马威。事实上,昭贵妃能隐忍多年,待三皇子长成再发力,已让诸多人不敢小觑。
宴殷知女儿心思敏锐,昨夜简单一句话就已察觉这京城暗潮涌动。但他与穆王也算相识,依他所见,穆王绝不会屑于用这种手段拉拢自己。
他微笑捻须,看韶光这模样,该是对穆王没有丝毫动心,如此他就放心了。
毕竟,无论出于何意,他也不想将女儿许给穆王。真正属意的佳婿,宴殷早在数年前心中就已有了人选。但韶光似乎对谁都没这个意愿,定亲一事也只能晚些再谈,刚好他也能多留女儿几年。
“笙笙说的是。”宴殷唤起女儿小名,“为父也曾思虑过这层缘由,早已婉转回拒。担心你也有此意,故来一问,不然日后得了笙笙埋怨,就是为父的不是了。”
心知爹在调侃自己,韶光慢悠悠捻下橘络,凉凉道:“爹爹不必为我担忧这些事,前日祖母又提起您正房空虚一事,想必很快就要和您长谈一番了。”
被女儿挖苦,宴殷只得尴尬摸了摸鼻子,一笑带过。
因还有要事,宴殷未留膳,临走前叮嘱四个婢女小心照顾,便复披上鹤氅出门。
道旁雪深,宴殷在院门前回望一眼,瞥见女儿意态轻闲的侧影,同逝世多年的妻子神|韵极似,连那玲珑心思亦如出一辙,叫他恍惚片刻,抬脚迈出。
韶光太过聪慧,于她的身体……不知是好是坏。
“姑娘,老夫人什么时候又提过侯爷了?”怀夏纳闷,将香片置入手炉放上高几。她在府中一直都贴身服侍自家姑娘,姑娘去老夫人院中请安也从没落过,并不记得这些话。
韶光随意望向窗外白枝,“前几日没说,阮姨娘侍疾一好,便该说了。”
怀夏等人纷纷了然,阮姨娘是老夫人侄女,夫人逝后老夫人一直想让侯爷将阮姨娘扶正。侯爷从未同意过,也明言过不娶填房。但老夫人很是坚持,每隔段时日总要提一次。
好在阮姨娘无子无女,除了老夫人的偏爱无以立身,不然这么多年侯爷还真难违背老夫人心意。
“承柏在做什么?”
怀夏嘴快,“今日老夫人免了请安,柏哥儿便转道来了我们院中。姑娘还在睡,柏哥儿不想打搅您,说是回去练字了。”
韶光颔首,“先生家中有事,这几日不便来府中授课。务必叮嘱承柏,切莫贪玩,功课不要落下。”
念春含笑应道:“柏哥儿最是听姑娘您的话,奴婢待会儿就去柏哥儿院里走一趟。只要是您说的,柏哥儿准会做到。”
韶光莞尔,放下手中把玩的蜜橘,移至窗前。院落间有几个粗使嬷嬷在扫雪,目光上仰,天空素白,弥漫着清冷气息。往日喧闹的西京,仿佛也在这酷寒冬日中沉寂。
静立一刻,寒空开始飘落白点,不过眨眼间,已是纷扬大雪。
翌日,平威侯府内积雪未除,宫中一顶软轿便停在府门,深色宫装女子笑颜禀过门房,待下人通报便直入东耳房。
“郡主,昨夜大雪,娘娘担心您出门不便,特派软轿接您入宫。听说您身子大好,娘娘近日甚是思念。”来人为皇后贴身大宫女凝香,口齿极是伶俐。
未料皇后如此心切,念春怀夏有些意外,目光转向正斜倚美人榻看书的少女。
韶光似未察觉,随手翻过书页,依旧垂眸细看。屋内暖若初春,凝香并不催促,恭敬立在原地。
“凝香姐姐别急,姑娘喜书,专注起来周遭杂声皆难入耳,待会儿便好了。”念春好声劝道。
凝香唇边笑容未落,“郡主爱书是娘娘也知道的,不急,时辰尚早。”
约莫一炷香后,韶光抬眸,目光掠过身姿纹丝未动的凝香,“念春忆秋,帮我更衣。怀夏,给凝香上茶,思冬,备好礼盒。”
凝香喜道:“蒙郡主抬爱赏茶,奴婢不胜感激。”
郡主衣着礼制皆有规格,琳琅环佩不可少。韶光平日着衣从简,进宫却也不可过于淡雅。
“姑娘此次可还是带我和忆秋进宫?”念春将药丸放入荷包,低声询问。
“嗯。”
正递来玉钗的怀夏闻言咬唇,并不敢多言,只在心中郁郁:念春自幼随姑娘长大,情分之深非他人能及。但忆秋天生口不能言,论行事沉稳自己并不输于她,为何姑娘进宫从不带自己?
按下心思,怀夏转出屏风笑道:“凝香姐姐久等,姑娘马上便好。”
“嗯,不急。”凝香似无意扫过屋内众人,顺手将一方丝帕递给怀夏,“你们素日伺候郡主辛苦,娘娘很是满意,特吩咐我嘉奖你们一番。”
这……怀夏一惊,她伺候姑娘几年,自然识得这丝帕珍贵之处,且帕上刺绣为双面苏绣,实在贵重。
“怀夏妹妹不必惊慌,这帕你们四人都有,只是娘娘的好意罢了。”凝香掩唇低笑,神态自若,并不似另有所谋。
听闻另外三人也有,怀夏顿时安心。丝帕香味淡而弥久,刺绣花式深得她意,着实喜爱不已。她不再推辞,福身喜道:“烦请姐姐代奴婢谢皇后娘娘赏赐。”
凝香一笑,侧身迎上,“郡主好了,咱们走吧。”
软轿行得极慢,四名内侍步伐沉稳,长靴踏于雪地之声伴随一路。韶光在轿内闭目小歇,忽然轻咳出声,引众人低问。
门前御马而出的男子闻声顿住,直直看向朱红软轿,目光深邃,视线停留之久让身后随从察觉不对,“王爷,怎么了?”
男子未言,目光依旧,棱角分明的轮廓中泛着冷峻。随从一同望去,打量几眼道:“看那内侍衣着,该是皇后宫中的人,王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久,软轿消失在转角前,穆王也未开口,径直踱马而去。另一随从提醒同僚道:“轿内是韶阳郡主。”
“韶阳郡主?”先前开口那人微惊,很快恍然道,“听说皇后疼爱韶阳郡主,每月十六必要接韶阳郡主进宫,今日……今日正是十六了。”
“正是。”
穆王缓缓策马,随从紧跟其后,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