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楚轲还是邵冰,当他们意识到事态严重时,其事件已经发生并过去至少四十八小时了。
也就是两天前,尽管院方认为此举不妥,但楚怜还是办了出院手续,而且不再来医院探望楚轲。虽然邵冰特意到楚轲家去叩门拜访,但楚怜似乎选择闭门不迎。也许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做什么吧?当然邵冰还没有蠢到放任不顾,下午,他从楚轲处得到钥匙之后打开了他家的门。起初,令他惊讶的是,家中的每道房门都上着锁,只开门一看,每扇窗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每件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但并不细心,大概是总数太大的缘故。邵冰没有蠢到把整栋别墅彻查一遍,光看这架势就知道,楚怜离家出走了!在检查房屋的电源之后,他更确认了这一点。
邵冰当即惊出一身冷汗,但他没有时间颓唐,而是,也只能是立刻驱车赶回医院,向楚轲报告了这个消息。路上,也立刻打电话给手下人,追查两天内有关楚怜的交通讯息。
然而,一直到晚上,也没查出个所以然。邵冰一直打电话,打给交通局和一切相关部门,凭着他父亲的权势,谁敢不从?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小忙。结果,午夜时分,情况变得更加混乱,因为尽管很多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楚怜这个人,但此时,政府内部所有有关楚怜的电子文件、履历档案都不见,似乎任何以电子形式保存的有关楚怜的资料,都被人删除,不仅仅是doc、txt之流,连注册表格等细微的程序都删得一干二净。更难以置信的是,其手段并非删除,至少,从任何电脑的任务记录来看,都没有删除的行为痕迹。也就是说,由程序而言,这些本应保存的,诸如出生、入学等等的电子文件,都从未存在过。
就此而言,楚怜,从未存在过。
查无此人。
觅无所踪。
“有谁在暗地里帮她……帮她逃离我们。不过既然书面资料还在,就还能查到,只是费点时间……希望图书馆的资料没有被动过……”邵冰攥紧了手机,竭力遏怒地将它塞回口袋。
“如你所见,楚怜虽然受欢迎,但人脉并不广。”楚轲背对邵冰,面朝框着夜色的床,**着上身,正在试着穿上一件崭新的浅纹白衬衫。似乎重伤初愈之后,他身上的肌肉反而更紧实,甚至更蓬勃了,让人联想起野牛之类健硕的动物,加之皮肤光滑,更漆着一层光泽。总之,就是很诱人,诱人的程度不亚于被刀工精良的老师傅切好并在新鲜薄荷叶上摆放整齐的白金枪刺身,而且必须是美妙的鱼腩部分才足以比拟楚轲身材之健美。
邵冰接下去说:“所以,想要知道是谁在帮她,排除法就可以了——才没那么简单。”
楚轲正在系扣,顿悟般猛省,尽管心中惊讶,但尽可能平静道:“我想……我知道是谁。她不至于连自己的资料都消除。”
“谁?!”邵冰也想不出,楚怜所认识的人当中,到底是谁有这般大能,能干涉政府内部的档案管理。
楚轲一抻衣领,回首,让开一轮明月,正色道:“楚晏然。”
邵冰不禁被这名字惊得昂首,但他立刻回神,一边急促说着“我叫人去查”,一边飞快地奔出了病房。楚轲的目光又回到了漆黑一片的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与繁星璀璨的夜空其实并无二致。他猜,是他的姑母楚晏然在背后推波助澜,然而,他又很不愿意这个猜测成真。
是的,他的记忆存在漏洞,很多事情依稀不清,就像现在,他下意识认为楚怜和他的姑母有着外人不知的更深层的关系,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曾经了解真相,只是忘了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是楚晏然出手帮助楚怜出走,不论什么的手段,不论是否出面,就幕后层面而言,这意味着有家族级别的权势介入。尽管不能从记忆中寻求切实的证据,但残缺的记忆所形成的直觉告诉楚轲,楚晏然在家族中的地位要比他的父亲楚逍遥更高。
不过,我们家族,还有别人吗?
一阵刺痛的眩晕向楚轲袭来,疼得他忍不住一拳砸到玻璃窗上,发出嘭的一声。好不容易才让额头爆出的青筋平复下去,楚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对楚晏然的追查其难度不亚于在缺失文件的情况下追查楚怜,这位在业界享有盛誉,被誉为能够【溯归轮回】,精于生命的塑造与架构的大炼金术师——楚晏然,其学术著作固然随处可见,然而,本人的踪迹却鲜为人知。尽管动用政府的权利察看个人**以追踪他人对邵冰来说如一日三餐般平常,但是现在,这类事儿他不能再干了,至少在他爹解决议会裁决之前他不能再这么干了。不能经过政府手段获得信息,这就意味着,邵冰别想查到楚晏然的所在。当然邵冰没傻到一棵树上吊死,他还可以利用集团的财力和信息网络。此举无疑比直接走上层路线慢得多,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结果,一连三日,邵冰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催问,也不知骂了多少句的不中用,也没能把有关楚晏然或楚怜的任何消息盼来。仔细想想,那是楚轲家的人,直接问他不就得了?哇,楚轲要是知道他长辈的行踪那还是他楚轲么?
二人只能满心凄惶地一边等着消息,一边盼着楚怜归来。楚轲每晚都睡在客厅里,求的就是楚怜回家时他能第一刻重新看见她的脸。邵冰既恨不得把集团的人一个个骂个遍,实际上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彬彬有礼地托他们帮忙,这就是他所谓的“派遣手下”。没错,他是邵霜华的儿子,但他也只是邵霜华的儿子,何况,那邵霜华,在外人看来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此时真正愿意帮邵冰一把的,大多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
而已然身陷泥沼,困于圣域的邵霜华,其处境又如何呢?
“砰——”
主法官席上听得法锤当头一响,一如中国古代的惊堂木一拍,才被惊人言论惹得喧嚣的旁听席立刻肃静。
偌大的大议会议事厅在设计上就兼具了各种功能,经过简单的布置,就与正式的法庭无异了。高悬于邵霜华面前的,除了两个书记置之于侧,一位主审在中央,两名副审在两旁。为了突出地位,也为了给被告施加压力,审判者的席位故意放在较高的位置。
中央的法官是个加拿大人,名叫罗威纳,现任圣约盟国最高法院司事法官,这次由他主审。左边的,是一位体格健硕的中年美国人,黄金色的毛发茂密,看得出身体很好,他,便是美洲聚居领领主,星海市市长,约翰·肯尼迪。右边的则是来自澳大利亚的伯曼,也是官居高位。就政治立场而言,他们,都对中国很不友好。
在这种情况下邵霜华很难获得优势,更别说夺取主动地位,仅仅是面对诘问尽可能地坦然处之了。
“咳咳,肃静,肃静。”罗威纳装出的严肃面容是那么逼真,但厚厚的眼镜镜片加之一团络腮胡也遮不住他嘴角的笑意,至少在邵霜华看来是如此,“邵先生,”他拨弄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他今年也快六十了,“你声称,在这次事件中,你辖下部门尽可能地避免了伤亡的产生。你甚至说,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你确认这番言论,并敢于为此负责吗?”
邵霜华正襟危坐,昂首挺胸,朗声说:“当然。”
罗威纳质疑道:“的确,黑森林生物入侵是不可预料的偶然事件。但是,在过去,马克辛镇也曾发生这种时间。然而,他们在没有强大武装的保护下,其伤亡也仅限于二十人不到。如此差距,你还敢说,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当然!”邵霜华站了起来,似是随手抄起一份文件,并不读,而是侃侃而谈,“据官方统计,在那一次袭击中,发现敌兽约三十头,击毙四头。而我方此次一役,仅目前的统计,击毙敌兽高达约四百头,这还仅仅是我离开冰华市时得到的数据。假如依比例放大,这次来袭的可是超过三千头!请问,纵然是一座城,您就敢断言‘挡得住’吗?”
“其次,”邵霜华展开一份地图,让在座众人可以看清,“这是马克辛镇的地图,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其南北方是公路与铁道,东侧是一桥独架的露娜河,只有西侧是敌人来袭的黑森林。而根据官方记录,黑铁犀入侵进入小镇时,至少80%的居民已经通过南北的交通撤离,多达上百人的部队也在二十分钟后通过这些路径到达。至于东侧,那些来不及疏散的民众,则在渡河后炸断了独桥,使黑铁犀群不能再追击。总结就是,马克辛镇之战占尽地利。”
“可是……”伯曼发问了,“你们学院不也有一条地铁直通冰华市么?”
邵霜华微微一笑,安然自若,道:“没错。可是我们也要将马克辛镇的火车与学院的地铁相比一下。马克辛镇的火车是盟国通用的E419型列车,一列共计八节,满载可载员超过六百人。反观我邵氏学院的地铁——”邵霜华从文件堆中抽出一份列车设计图,“A933型列车,属轻型列车,一列仅仅三节,一次仅能带走不到一百人。马克辛镇还有公路可以利用,相比之下,邵氏学院的地形四面环山,简直是交通闭塞,难以疏散。尽管如此,在我方百余名战士的奋战下……”
罗威纳知道邵霜华煽动人心的能力,连忙打断。转而用目光询问左边肯尼迪的意见,其实是词穷不知再如何诘问。肯尼迪的脸上一直挂着居心不良的微笑,这时,才拿出文件,慢吞吞又不失咄咄道:“根据你提交的报告,担任战时指挥的,是一个叫做马克·托不多的人,是吗?”
邵霜华的眼皮不禁一跳,但声线不受影响,仿佛是坦然道:“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肯尼迪说话慢得能急死人,一点不像一个正在盛年的中年人,“专案组采问得知,担任战时指挥的,是一个叫邵冰的学生啊。且不说邵冰是谁,也不追究报告与实际不符。总归是一个学生担当指挥,有没有可能对战局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呢?”
肯尼迪说话慢,这无疑是故意的,还是有用意的。
他要邵霜华燥起来,冲动起来,那就能抓到破绽。抓到破绽,就能一路势如破竹,杀他个片甲不留。
然而邵霜华却依然对答如流:“报告上的名字有误,是我的问题。为了照顾各位大人,我特意用的是犬子的英文名。不错,邵冰正是鄙人犬子。”
“喔。”肯尼迪意味深长地说,“是你儿子啊,怪不得。”
此时,辩论已经从争辩案情转移到拉扯舆论导向的地步,尽管仲裁法庭不会实况转播出去,但旁听席上还是有不少记者的,一旦记者们受到任何一方的煽风点火而就势撰稿,那么,裁判的结果无疑会受到大众舆论的影响。这就好比正面战场和敌后游击,而邵霜华在正面战场也只是堪堪挡住,未必禁得住敌后再闹什么幺蛾子。
官二代越权,这无疑是大众喜闻乐见,记者也最爱写的东西之一。相声演员都明白,政治包袱最易开,三个包袱不开骂城管,四个包袱不开骂政府,要是五个包袱不开什么雾霾环保都出来了。无论此事是否确实,只要记者下笔,你邵霜华在舆论上就会陷入险境,继而输掉官司,落得惨败。
邵霜华不急不恼,仿佛早有准备般说道:“我想请证人,亚玛达·奥藏出庭为我作证。”
肯尼迪双眉一叠,随即松开,挥挥手。罗威纳会意,允许奥藏上场。
旁观诸人也许不明白,但同为市长、领主的肯尼迪不会不懂,请奥藏出庭绝非拖延时间,而是要就邵冰一事发起反击的。
只见人高马大的奥藏身披大红短绒披风,昂首阔步,仿佛视身边法警如无物,不,是仿若如无人之境。在他看来,座上法官算个P,区区腐儒。他可是武者,自有傲气。一名在冲绳岛战役中幸存的二战老兵就曾说:“假如你能在战争中活下来,你就能获得一辈子的自信。”
亚玛达·奥藏即是如此。只是站到证人席上的时候,对邵霜华微微颔首,表示了难得的敬意。这可真是难得,奥藏在官场上是出名的坏脾气,可官缘却不差。因为他早年参军,屡立奇功,威望甚高。军中同僚,即便已经身居司令、军长之职,在他面前也要退让称小。
对文官来说,大权易得,声望难寻;对武将而言,生死不计,荣誉至上。
奥藏很聪明,他在战场上丢掉性命之前退役,转投官场,凭着在军队攒下的名声,反倒在这官场上打出一亩三分田地。
“奥藏先生。”邵霜华道,“想必您已经取得此战所有记录的通讯和战术回顾。请问,您对此的看法如何?对比马克辛之战,您又觉得如何?”
在邵霜华对着他说话时,奥藏一直稍稍俯首,直到确认邵霜华说完,才恢复那高傲的身姿。他的嗓音浑厚,面朝法官席,道:“依我多年从军所见,邵冰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足可以称之战术天才!而马克辛小镇的战时指挥,其指挥能力就相当不堪了。”
邵霜华不急着让奥藏夸儿子,他先要数落数落马克辛之战的错误。
“何为不堪呢?”
奥藏应道:“首先,是他拉开防线,固定防御的愚蠢安排!在居民尽数撤走的情况下,为了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理应进行运动战、游击战,对点打击。而不是在黑铁犀的铁蹄前木然不动。要不是部队配备有大量重机枪,这仗,难定输赢!”
邵霜华自己也研究过马克辛小镇事件,作为唯一与学院此次受创相同的黑森林生物入侵事件,法官无疑会据此开刀。因此,他说:“还有吗?”
肯尼迪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在军事上的造诣不如邵和奥藏,尽管浏览过马克辛小镇的相关资料,但没想到,还有指挥错误?
“当然。”奥藏显得有些恼火,“最愚蠢的一环莫过于,在防线被冲垮之后,面对黑铁犀在镇中寻觅隐藏敌人的战机,指挥官居然下令全军冲锋,这意味着,士兵们不能再使用少数能对黑铁犀造成伤害的武器之一的重机枪,而只能依靠榴弹发射器之类精准度不高的武器对其攻击。这一举动,直接使得伤亡显著扩大!若非军中还有一些合格的战斗型魔法师支撑,击毙兽族酋长以结束战斗的结果根本不会发生!”
“够了。”肯尼迪不禁失声道,伯曼见状,赶紧向罗威纳打手势。于是,罗威纳说:“奥藏先生,你诋毁一场艰难胜利的言辞也该够了,现在,请你下去!”
“慢。”邵霜华心中已经在偷笑,面上当然还是平如静水,“如果法官觉得奥藏先生的言论有误,我还邀请了几个军事专家旁听,他们随时可以出任证人,作证说明奥藏此言不虚!”
罗威纳急了,不顾场合一挥法槌,叫道:“放肆!”
这一不成体统的举动立刻得到相应,一个记者为了第一时间报道这件事,夺门而去。其余的也在窃窃私语。罗威纳的老脸涨红了。老伯曼看了一眼肯尼迪,见他面色不善,阴云笼罩,立刻伸手拉了拉罗威纳的衣袖。
罗威纳撑着已经不再的威严,再敲法槌,高声,声音发虚道:“休庭!明日……择日继续!”
邵霜华与奥藏短暂对视,奥藏的目光中藏着胜利的喜悦,能让这三个坏家伙出丑,他可乐得其所。邵霜华的心中却还未松懈。这是场硬仗,而对手只是小输一局,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更艰难。
邵霜华冷眼看着收拾文件退下的罗威纳、伯曼等人,双目的阴冷聚集在肯尼迪身上。今天他看出来,罗威纳虽是主审,但和伯曼一样,其实是肯尼迪的跟班。他心下打算,想办法动摇这三人组,最好是能换掉法官组,不然,至少要把肯尼迪拉下来。
机会,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