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永远不缺议论。
更何况这事, 谁提起来不觉得来劲。
季瀚池的名头本来就够响,但如今这一遭后,季瀚池可算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姬桁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姬桁从不相信感情这东西有多靠得住, 更不说他也从未看好过陆云灏与宫蔷这两人,当初海誓山盟的两个人都是背叛,更不说陆云灏与宫蔷根本就是一头热。
局外人总是看的更清楚一点。
但因为陆云灏喜欢宫蔷,所以姬桁也没必要在陆云灏面前说这些丧气话。
陆云灏前几日同自己说要与宫家退婚,姬桁微微有些诧异,但其实也没有太觉得意外。
他答应了陆云灏要帮他解决此事,毕竟退婚一事说出来,就是得罪了整个宫家。
结果还没等陆云灏退婚, 结果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这无疑直接给了陆云灏退婚的绝好借口。
但就算是真的得罪宫家,陆云灏也不想要这样的借口。
就算是灵鹫也感受到了陆云灏身上的悲哀,她静默的坐在姬桁身边,陪着姬桁送陆云灏回府。
陆云灏绝对是个可以抗住事的人,如今还能笑着打趣姬桁一两句, 说姬桁也有这等善良不挤兑他的时候。
姬桁笑骂一句“滚吧”, 没多说什么。
陆云灏笑了笑挥挥手, 余光看见灵鹫与姬桁握在一起的双手, 临走前还好心的与灵鹫说了声“小嫂子改日再见”,灵鹫听到这句“小嫂子”笑了好半天,心情甚好的与陆云灏挥了挥手。
“乱叫什么”, 姬桁面无表情道。
灵鹫笑容蓦的一顿。
下一刻却又听姬桁懒洋洋道, “你比我小吗?”
陆云灏与姬桁同岁,但要比姬桁大三个月。
陆云灏气的回骂了一句“滚吧”, 懒得再看最近“小人得志”的姬桁,大步迈进了陆府。
等终于进了府门, 陆云灏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陆云灏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后去了陆夫人的房间。
不管多大年纪的人,在脆弱的时候许是都会想到母亲,只有在母亲面前能放下强撑的坚定,放任自己成为一个需要依靠的孩子。
陆夫人正在暖房里打理自己的花花草草,回头瞧见蔫巴巴的儿子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的小水壶问陆云灏发生了什么事。
陆云灏半点不想再提起宫蔷的名字,却在蓦然间想起了适才的姬桁与灵鹫。
以及姬桁前些日子故意气他说的话,说灵鹫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已经喜欢了很多年。
而他也喜欢宫蔷喜欢了很多年。
陆云灏之前从来不用姬桁谈感情这种事,姬桁是个冷情的人,和他说自己对宫蔷用情至深,姬桁压根就不理解,甚至可能还要嘲讽他说他无聊。
姬桁自幼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陆云灏理解姬桁会有这种想法。
姬桁是一个自小便缺少爱的人。
而他陆云灏,这么多年都是从不缺少感情的人。
在这一点上陆云灏甚至一直都觉得姬桁很可怜。
可直到现在,陆云灏才发现,可怜的是自己。
他喜欢了一个人这么多年,而姬桁被一个人喜欢了这么多年。
所以喜欢与被喜欢,哪一个才会幸福一些?
陆云灏曾经一直觉得是喜欢,但如今他心口疼的厉害;而被人所深爱的姬桁,肉眼可见的发生了许多变化。
姬桁比之前爱笑了很多。
陆云灏想不通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迷茫的问了母亲这个问题。
陆夫人微微怔了怔,许是也没想到冰碴子一样的姬桁也会有如此变化,她闻言笑了笑,同样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
“你可曾想过,此事其实并非是喜欢与被喜欢的区别?”
不是喜欢与被喜欢,那还能是什么?
陆云灏蹙眉。
“是人与人的区别”,陆夫人轻声道,
“你为何不觉得玉宸其实也喜欢他新纳的小夫人呢?”
陆云灏没听明白,陆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缓声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与玉宸那小夫人境况很像?我们先不论你与玉宸,单说一说你与玉宸的小夫人,”陆夫人笑着说,
“那姑娘因为许多年前见了玉宸所以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而你自小看着蔷儿长大也喜欢了她这么多年,所以比较你与玉宸,倒不如直接比较你与这个小姑娘。你瞧瞧,你们分明是一样的际遇,可如今你与这个小姑娘相比境况却截然相反,这是为什么呢?”
陆云灏也没觉得将自己和一个小侍妾相比有什么冒犯,倒是真顺着母亲的想法思考了起来。
他的情况确实更应该和灵鹫相比。
陆夫人不着急,一点一点的引导着儿子,“若是想不出来,那不妨再将玉宸与蔷儿做一对比。”
同样都是被爱的那一个。
宫蔷与姬桁又有何不同?
两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对待的方式又有何不同?
一人弃之以履,一人却珍若至宝。
天壤之别。
陆夫人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半晌后才缓缓叹了口气,“无论是喜欢还是被喜欢,重要的都是人,而且你是不是主动,喜欢上一个好姑娘,就算那姑娘对你无意也不会去轻视你的感情不会伤害你;一个好姑娘喜欢上你,你会伤害她吗?”
“自然不会”,陆云灏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那说明我的儿子是个善良的好男儿”,陆夫人笑着道。
陆云灏也随之笑了笑,他已经明白母亲适才说的那句话了。
你为何不觉得玉宸其实也喜欢他新纳的小夫人呢。
陆云灏想起这段时间姬桁有意无意提起灵鹫的时候,虽然说的都是灵鹫对自己的好,可若是真的不喜欢,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说出这些话,甚至说的时候眼中总是沁着笑意。
只不过姬桁自己有可能都未曾明白过来。
陆云灏突然想笑,都说姬桁是世上最残忍最无情的那个人。
他其实根本是最心软又最重情的那一个。
他与姬桁之所以有完全不同的际遇,不是因为喜欢与被喜欢,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多年,他看错了人罢了。
仅此而已。
看错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喜欢的必要了。
*
蔺臣找到季瀚池的时候,季瀚池已经洗掉了脸上的妆容,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他看着这段时间脸上一直愁容不断的友人,此刻脸上终于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但蔺臣却比季瀚池沉重的多。
季瀚池的这个计划蔺臣早就知晓,之前季瀚池与蔺臣说起此事的时候,蔺臣并没有太过阻拦。
因为季瀚池那个时候只是说他想要公主手中的那个推举罢了。
长宁公主备受圣宠,她手中有一个推荐的人选,季瀚池说只要公主能举荐他,到时候姬桁即使要针对他也要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过他。
若只是一个举荐的名额,蔺臣觉得此事真的可行。
可现在此事已经显然不止如此简单。
蔺臣不理解既然已经完全有把握公主会将那个名额给他,为何接下来还要与宫家的小姐纠缠不清。
过犹不及。
蔺臣问他,“你难道不知那宫家小姐与陆云灏已经定了亲,婚期就在下月?”
季瀚池却道,“不过是与姬桁这等酒肉纨绔一样的一丘之貂罢了,他除了家世门楣比我好,又有哪里比得上我。”
蓦的又提到姬桁的名字,蔺臣皱眉。
昨天楚晚晴与他说,昨天在公主的寿辰上见到了灵鹫。
蔺臣状若无意的问她怎会来,楚晚晴说姬桁带她来的。
在看戏的时候楚晚晴瞧过几眼,灵鹫紧紧的挨着姬桁,两人看起来无比亲密。
后边楚晚晴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蔺臣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已经不大想听了。
蔺臣只能说到这里,说的再清楚些,季瀚池不一定记他的情,季瀚池时长说他攀上了楚家,如今他若再劝,倒是让季瀚池多想。
蔺臣将所有话收了回去。
作为友人,蔺臣只能希望此事就此打住,宫小姐能懂点事,陆家也能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公主将手中的推荐依旧留给季瀚池。
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能告诉季瀚池四个字了。
好自为之。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对外人而言这是无聊的生活里难得有趣的好玩事情,但对宫家人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宫夫人心惊胆战的终于见到了女儿,终于证实了女儿看上的不是什么戏子。
但随后宫蔷一句她要和陆云灏退婚,直接气的宫夫人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宫蔷已经直接被宫相命人关了起来,任凭宫蔷怎么闹也丝毫不为所动。
宫夫人叫了两个儿子过来,仔细询问了季瀚池的事情,又命人将昨天的事情打听清楚后,陷入了沉思。
宫夫人到底心疼女儿,求了宫相半宿,第二天等宫相走后终于将人放了出来。
宫蔷被关了一晚上等终于被放出来后,抱着母亲哭了好半晌。
宫夫人一边哄着一边像是不经意的问她,“听说昨儿遇上了个有趣的人?”
宫夫人开口比宫家两兄弟温和了许多,宫蔷当即觉得还是母亲了解自己,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欢喜的将昨日遇见季瀚池的所有细节说给宫夫人听。
宫夫人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宫蔷还在说季瀚池如何洒脱,他不但会写还会唱,以前就去梨园唱过,可惜自己没有遇到,宫夫人看着她脸上的欢喜只觉得眼前发黑,再也听不下去的厉声叫了一声宫蔷的名字。
宫蔷愣了愣,这才看见脸色格外难看的母亲,不明就里的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宫夫人气的心口都疼,厉声问她,“他爱唱哪里不能唱,梨园不够他唱?为什么偏偏要来公主的寿宴上唱?你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因为公主手里有科考的推荐人选,他有求于公主!你到底明不明白?”
宫蔷愣了愣,但有句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季瀚池在宫蔷眼中无可挑剔,宫夫人说一句不好,宫蔷都能马上想出一万句来反驳。
就算他有求于公主又如何,他才华横溢却无人赏识,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会做到这等地步?
宫夫人震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只不过一面之缘,这个季瀚池到底给她的女儿下了什么药!
为了前途讨公主欢喜确实没什么,可宫夫人愤怒的不是这点,她愤怒的是季瀚池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宫蔷喋喋不休的说着季瀚池的好,可宫夫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功利,又凉薄的可怕。
不说其他,就说品性,哪能与陆云灏相比。
陆夫人这些年早就将陆云灏看成了未来的女婿,又如何不清楚陆云灏的本事。
年纪轻轻便已是从三品的命官,在年轻一代中除了姬桁,还有谁能比得上陆云灏?
一身武艺极好不收,文采亦是出众,后来因为蔷儿喜欢那些文人雅客,甚至却学了琴画。
宫夫人也有儿子,可平心而论,两个儿子完全比不上陆云灏。
而最主要的,是陆云灏这孩子对蔷儿一片真心。
这样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女婿,如今在宫蔷眼中,居然比不上季瀚池。
宫蔷说若季瀚池也是名门之后,如今这朝堂之上哪里还有姬桁与陆云灏等人的名字。
宫家大公子随着父亲去上朝,二公子躺了一晚上也有点不是滋味,一大早跑来想要再劝劝宫蔷,却不想还没进门,就听见亲妹妹大骂权贵子弟。
宫蔷说京城之中的这些名门子弟,不过是借着门荫整日寻欢作乐,有些甚至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哪里比得上那些清寒子弟自小秉烛夜读。
这话连带着将自己的亲哥哥也骂了进去。
宫二本来还想着昨天话说重了,今天过来赔罪,结果一听这话当即将赔罪的话丢的干干净净。
他盯着宫蔷看了半晌,突然道,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天,我还以为你最厌恶那些贫寒人家。”
宫蔷想也不想道,“贫寒人家又如何,只不过身份不同罢了。”
“是,不过身份不同罢了”,宫二冷笑道,“那当初怎的唤安家小姐为贱民之女,安家小姐的父亲曾经也是四品的朝廷命官,她都能算是贱民之女,那季瀚池岂不是更加见的人的贱民之子?”
宫蔷登时又和宫二吵了起来。
宫夫人到底舍不得骂她一句或者打她一巴掌,只能气急之下命人将她送回闺房里,然后将门锁上不许她出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宫蔷再如何,以后她也绝不会让宫蔷再见到季瀚池。
蔷儿到底年纪小,关上几日等她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陆家那边。
想至此陆夫人再次庆幸,还好陆云灏这孩子对蔷儿用情深。
这些年蔷儿对陆云灏一直不冷不热,陆云灏并非不明白。
但既然这么多年都坚持了下来,想来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断了关系,只要蔷儿以后不要再闯祸,与陆家的亲事应该不会太受影响。
宫夫人安慰了自己好大一会儿,结果没等平静太久,外边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陆夫人来了。
陆夫人温温柔柔的一个人,今日却难得的冷硬。
驳了宫夫人约的茶,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茶就不喝了,今儿,我是来退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