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是一个单纯的孩子,眼睛清澈得像一池秋水:“爷爷,黑军的陆军医院占用了我们的学校,叫我们无法上课,再说这是爱国行为,死而无憾。”
“小兔崽子,爷爷捐钱、捐物、捐老命都是在爱国,就是不能把你给捐了,出去胡闹你死而无憾?爷爷奶奶有憾,你掉一根头发,掉一个鳞片爷爷奶奶都受不了。”亚伯拉罕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生出许多温柔,就连脸上那些生硬的线条都变得生动起来。
我惊叹,爱可以叫一个野兽变成羔羊。
温妮告诉我,黛西是个可怜的小东西,刚过百天就死了爹妈,爷爷奶奶把人间的、鬼蜮的、天堂的所有的爱都给她还嫌少。没有她,爷爷奶奶的春天和太阳都没了,活着就是被延长的徒刑,痛苦不堪。
“城里不能呆了,回老家,回凤凰山庄。这里,就连天上飘的雪,地上刮的风都带着血腥味儿。回去吧,回去爷爷让你去折腾黄鼠狼,还让你捉小鸡去喂它,就是再抱着它上炕吃饭也没关系,把天闹腾下来也没关系。爷爷就是用肩膀抗,也要给你抗出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空。”
真是见鬼了,刚才对我吼叫的人,怎么可以一转眼就变得羔羊一般,不要忘了,我也是一个孕妇,至于一个小宝贝儿,一个小杂种的区别对待?
黛西眼睛忽闪忽闪的;“爷爷,黛西长大了,不会再去折腾黄鼠狼了,再说抱那些东西对胎儿不好。纠正你一下,黛西不是鱼也不是龙,没有鳞片,出去游行最多掉几根头发。”
“掉几根头发爷爷奶奶也会痛得发抖。”温妮苦笑一下,“这孩子把这残酷的现实当成游戏了,恐怕爷爷奶奶不把你给拉出来,要掉的不是几根头发,而是你这颗小脑袋。”
“你这记者是干嘛的,黏在人家屁股上干嘛?”亚伯拉罕的眼睛像一个铜铃铛,向外突突的吓人。
我的丈夫亚戴尔一定不知道,他的妻子正在和一位犟驴子较劲,而这位犟驴子就是一个把毕生精力都献给青年军的老人家,这个老人家竟然是一个古怪刁钻的、粗鲁野蛮的老头子。
温妮看着黛西,脸上露出慈祥温和的笑容来。
我说不出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他们,和他们瞎唠嗑。
黛西这孩子在洋学堂里激进思想鼓动下,那颗像白纸一样洁净的小心灵,长了一双自由的小翅膀,为了所谓的自由,小东西差点随同学到前线去保家卫国。小混球,想保家卫国还用得着到前线去?
亚伯拉罕和温妮总一厢情愿地想给小孙女一块干净的充满爱的天空,孩子已经早婚了,他们还拿她当小婴儿养着,不让人世间的风霜雨雪靠近她,伤害她。
我想问他们,在这白色恐怖下,在这满天阴云里,那一块云彩不带有血腥,那一块蓝天没有屈辱?
“是时候了,该回去了。回去,回咱凤凰山庄,回到那里躲着。”喷出一口烟,亚伯拉汗叹息,g城这么大,竟然没有一锥之地可以护住他的黛西。
“老头子,你当真要把黛西带回凤凰山庄?”温妮眼睛里储存着担忧,那深深的担忧是深入骨髓的,叫人无法言喻。
不再有笑容的温妮叫我的心上下忐忑起来,我猜不出什么事情使慈祥温和的老奶奶失去笑容?
把旱烟袋的灰烬在鞋底子上磕磕,将烟盒包缠在烟杆上,亚伯拉汗说道:“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你忘了她吗?”温妮叹口气,没有把话直接说穿,往事不堪回首,十年前的那天夜里就像一个噩梦,回忆起每一个细节都会叫她心痛,痛到不能呼吸,“回去了再遇到那个女人怎么办?”
“哪个女人?哪个女人会比黑军还厉害?”看着说话吞吞吐吐的温妮,亚伯拉汗火上来了,脸上的青筋暴突:“老太婆,哪个女人?”
“看你这记性,黛西为什么来到海城的?”回味着往事,七岁的黛西遭的罪,叫温妮心痛如裂。
“她!”听了这话,亚伯拉汗像死人一样僵住了,沉埋在心底的往事被老伴给扯了出来。痛,心底传来揪心的痛。
告别撇开粗劣、狂暴的亚伯拉汗,我又钻进游行队伍里。就在我对好焦距准备给一个女工拍照的时候,游行的人群中有一个不长眼的人撞进我的怀里,差点让我失手砸了相机。
受亚伯拉汗影响,我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黑小子,但是不等我把难听的话喊出口,这个黑小子没好脾气瞪等着我。
你看啥?我想用相机敲他的头,把他的瞪我的眼珠子给砸出去。,姑奶奶从来就没有好脾气。
他把住了我的手。
这小子眼睛蛮美的,睫毛像把小扇子。
迪迪,一身学生装,走在学生队伍里,放眼一看,清一色的白衫蓝裤,一个模样。
“见到爱丽斯了?”迪迪低声问,“快说,别被抓了。”
对自己可能被抓这一点,我倒没怎么上心,反正到了黑军的后方,就没打算能活多久,就算我想活得长一点,黑军也不见得给我留多长时间。看着迪迪,我说:“见到了,没机会靠近,情报都挤成堆了,送不出去。”
“谁能出城?”这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美,这会儿很像亚伯拉罕,里面充满了焦灼和暴躁。
“不知道。”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似乎是被地上的鲜血染红。
风,还是魔鬼般凄厉得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