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处,我窥视到了她的心里,成了她心里的蛔虫,其实这一切我是和她一起经历的。那天我也是一个新娘,我是亚戴尔的新娘。
亲爱的,你在哪里?爱丽斯仰着头,我的感知在告诉我,她也在看星星,她的艾伯特也在广袤的森林里看,那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她多么向往和詹南天在一起。为黑军给保守秘密,她又被关在秘书处了。
“感谢你,是你圣洁的爱支撑着我在虎穴里生存;是你的爱使我在与狼舞蹈的时候无所畏惧、万般从容;是你的爱使我伴我度过这清冷的夜晚。感谢这幽幽的月光,感谢稀疏的星星,感谢在这个时候还可以幸福的想你,我究竟有怎样的造化,使我得到你那厚重的爱?亲爱的对于你的爱,除了思念,我无以回报。
想你,想你那句战争让女人走开的话。女人真的走开了吗,你的妻子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和鬼子战斗?在西兰山深处,和你在一起,至少是幸福的,至少不用每时每刻都紧绷神经。把你自己的女人抛向战争的最前沿,后悔了没有?不用后悔,古代的公主不是也为家国远嫁和亲吗?咱田兰,不不,咱陆豪斯也是陆家的公主,也在为家国、为民族献身。”
说着说着,爱丽斯笑了,竟然把自己想象成公主,看来鬼子和伪市长把她禁足在这儿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使她有这样清净又无人打搅的夜晚。在这一片寂静里,可以想想前线的战友,也可以想他,就这样,她伏在窗台上望着、想着。
在这个没有停止枪声的战场上,她是那样孤独。
但是她没有看到,站在窗外的我也同样感到孤独。
来市委这儿,我不用记者证,这里的谁都认识我,没有任何阻力,我就来到她的窗前。爱丽斯看见我,招手让我进去。
“又在想你的艾伯特?”我明知故问。
她没有回答,笑得好优雅。
“你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多有意思的一句话,泱泱大国,五千万人口,谁曾远离战争,谁没有沐浴战火?怕你的妻子把孩子生在战场上,生在行军路上,你不舍得让你的妻子面对鲜血和死亡,舍不得你的妻子受惊吓,所以你就把你妻子送到狼窝虎穴,时时刻刻与鬼子为伍,这份爱太过怪异,但这是革命的需要。与狼共舞安全了吗?不用面对死亡了吗、不用沐浴鲜血了吗?在虎穴狼窝里,你的妻子随时准备被撕成碎片,随时准备化为云烟,夜夜日日思念你的梦,也随时可能被终止。战争让女人走开,真是可笑,战争让女人走向深渊,人性的深渊、灵魂的深渊、隐忍的深渊、惊悚的深渊。”
“爱丽斯,真正陷入深渊的人是我,今天我看见他了。”此刻我的心情说不上很好,见面的喜悦没有,惆怅倒是一大堆。
“你在担心他?”
“也不是,我们自己不也是身处敌营。”说实话,这种失落,究竟为什么,我说不清楚。
拉着我坐在她的小床上,爱丽斯又笑了,人长得美,笑起来更美,她说:“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面对满天星月的时候,我就在想,内心和外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在这里虽然没有子弹在耳边嗖嗖而过、没有战友在面前离去、没有散落在各处的肢体、没有一滩滩晕死人的血、没有……但是这种失落、这种孤独跟谁说去?”
我想起昨天被一群青年学生追逐的事儿:“我昨天差点被自己人给当汉奸给除了,我的冤屈跟说去?你说我今天要是被自己人打死了,我比《窦娥冤》里的窦娥怎么样?”
“你从国都来,觉悟比我们强多了。”
“大姐,你在讽刺我?”
她笑了,很美。
此时的爱丽斯由缕缕思念化为怨恨,恨他把自己扔进这里、恨只有在夜里才可以想他。在这样的时刻,在西部山上,他心里除了鬼子还有没有她的位置、有没有即将出生的孩子的位置?爱丽斯看着星空,这里没有他的位置,苍天的留着他打鬼子,他的位置在她心里。
看着我,她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轻声嘟囔着,声音轻的连自己也听不到:“在这里好好待着,和你儿子一起待在我的心里。我吗,还好,市长文森特是面挡风的墙,他的夫人杰西卡是杆很好使的枪,对我日渐隆起的肚子,他们夫妇一面全挡了。”
我打个哈欠,倒在爱丽丝的床上做大梦去了,每到夜里,我的布莱恩就来了,虽然他死了,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活着的,夜晚,是我想他的时候。
这个密封的空间,亚戴尔没有位置。
十一点钟,一直伏在窗台上看星星的爱丽斯向后倒退几步,坐在了床上,靠在铺盖上。呼呼的风声,飘飘而下零星的雪花,阻断了她的视线,慢慢的,她的眼前只有她的他——艾伯特。
“结婚了。司令员结婚了!”
“结婚了,爱丽斯结婚了!”一些小孩子,挥舞着大红花,到处跑着。
这是一个再也不能在简单的婚房,墙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窗棂上贴着窗花,百鸟朝凤的那种,红艳艳的,煞是漂亮。
房东拿来了一个红色的门帘挂上,炕上铺了一层豆叶,两床行军被往上面一铺,新房就成了,一个留法硕士生和司令员的婚礼就在这里举行。
换上一身新军装的爱丽斯看着红门帘,想起了儿时的一段歌谣:小青蛙,背对背,造小人,把灯吹,不要褥子不要被,大花枕头要一对,要个门帘遮着睡……
爱丽斯坐在炕沿上,久久不敢靠在他的怀里,她注视着不断晃动的门帘,它好像有了灵性,风轻轻地吹,门帘每一次闪动后面都似有一道闪电,黑亮黑亮的。
原来后面隐藏着好多双眼睛,战士们很想看司令员长的新娘子长得什么样子。
军区首长真是善解人意,咋就看出她暗恋他哪?她刚满二十六岁,刚刚符合二六八团的规定。(男女双方必须年满二十六岁,八年党龄,一方必须是团级干部)同时被提亲的还有和她一起留法归来的佩西,她嫁了司令员的的好友师长王成,我——伊芙嫁给参谋长亚戴尔。
陪了我两个月零三天的布莱恩,牺牲了。亚戴尔出现了,组织介绍的,我无法抗拒,但也绝对不能接受另一段爱情。
“亚戴尔,不管你对布莱恩下了什么毒誓,我都无法爱你,我的心已经死了。”
“你可以不爱我,男人只做男人的事情,在布莱恩面前我立下毒誓,那我就得履行我的诺言。娶你为妻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哪?”
“爱你。”
门帘闪动,一只眼睛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捂住嘴巴的嬉笑声。
这时,外面响起师长亨得利的声音:“出去,想看司令员夫人脱衣服?”“哗啦”一声,偷看的战士都跑了。亨得利笑笑,隔着门帘对师长喊:“司令员,谢谢我吧,猴崽子们被我轰走了,现在该抱就抱,该搂就搂。”他今天也结婚,和司令员东西炕。
真的没声音了,爱丽斯这才抬起头。他的艾伯特胸膛像一道结实的墙,靠上去一定很有安全感,但是就这样靠上去好像很不好意思。这个十年前就认识的男人不再是她的老师,也不是首长,是丈夫。丈夫!有了丈夫就可以生儿育女了,在战场上生儿育女,可以吗?
“尽量不生,打仗的时候,许多长官把刚生下来的孩子就地送人了。当兵打仗带孩子不方便。为了少生孩子,长官们都是夫妻分居,只有礼拜天夫妻才能碰面,碰上紧急情况,半年也碰不上一次。”他给她介绍着,把下巴靠在她的耳边上,气息喷在她的颈项里,痒痒的。爱丽斯感觉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啊。”她略有所思。
“我们认识十年了,是不是?”他问。
爱丽斯扭过头看看他。
已经结婚了,她还和他保持着上下级之间的距离,他凝望着她,眼底闪烁着心痛和爱恋,唇边柔和的曲线在尽力伸展,眉眼已经飞上红晕,他笑了,声音轻柔得像树叶的沙沙声悄然而又温和:“其实,我们相识不止十年,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老师、丈夫,青年军司令员?”
他微笑着,一个劲摇头:“爱丽斯啊,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是呀,在大学的时候你叫艾森特,参军了你又叫艾伯特。相识十年,妻子不知道丈夫是谁,老师、长官、丈夫、战友,头衔已经不少了,这比起那些自从在娘胎里定亲就再也不见面的封建夫妻强多了,至少互相了解有十年。指腹为婚,她就有这样一段经历,她还在娘肚子里待着的时候就被人预定了。在部队上结婚是不是为了抗拒这段姻缘?
“记得你的小爹爹吗?你和我成亲了,你的小爹爹找来怎么办?”
“噢,忘了还有个小爹爹存在。他要是上门娶亲怎么办?家里没有第二个女孩。”经他一提,爱丽斯猛地一愣,忘记了这茬,他家找上门……真有些替伯父伯母担心。
“这家人的男孩子找上门怎么办?他的家人真有些混蛋,人还没装到肚子里就预定了人家的下辈子。”
“忘记我曾经带你逛城隍庙,一个女人嫁了两次就会被两任丈夫从中锯开,一人一半,你不怕吗?”
闭上眼睛,爱丽斯的面前出现一幕血淋淋的场景,一个可怜的女人被锯成两半。
想到这些,她打个寒战,突然涌起的寒意冻凝了她的血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好像要把那个小爹爹从记忆中挤掉。艾伯特粗壮的手臂环抱着他的小妻子,他满意的笑了。她抬起头,他笑得那样诡秘,那样怪异?看着新婚丈夫那难以捉摸的笑容,一时想不起哪里不对劲。
突然,爱丽斯的头弹簧一般从他怀里弹起来:“你咋知道小爹爹的事儿?”
艾伯特笑而不答,笑眯眯地看着她,他转移话题:“原先不想让你当兵的。”
比起小爹爹是谁的问题,她更想知道这个:“国都那边都在抗击黑军,打仗不用人吗,为什么不想让我当兵?”
“战争不适合女人,看着一滩滩鲜血,看着一个个残缺的身躯,你们女人会颤抖的。”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艾伯特冷峻地注视着窗外,“你说得对,全民抗战。有机会我会让你们这些学生兵去后方。”
“我们的大后方?不去,我宁愿去敌人的后方,和黑军面对面的博弈更刺激。”
艾伯特张大了嘴巴:“那里堪比前线,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