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罗宇走出广场,就要下山,杨行也松了一口气。这罗宇嚣张跋扈,一点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偏偏师尊处处忍让,让大家都提心吊胆,幸好有惊无险。
李烟还紧握着法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才从刚才的危险中清醒过来,叶语冰更是后怕得连连发抖。李烟走过来将叶语冰搂在怀中,轻声安慰。叶语冰伏首哭了起来。
就在罗宇转身下山之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大喊一声:“找死!”右手凌空一抓,从虚空中抓出一个身影,向后一掷,就要摔下山去。
“孙师兄!”杨行心中一紧,认出了那身影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孙池,没想到他一直伏在暗处,还被罗宇一把抓了出来。看着孙池在空中一动不动,眼看就要掉下山去!
田平正要去救援,就见孙池身在半空,凌空翻了个筋斗,人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青烟;两三个呼吸之后,就出现在了田平身边。杨行注意到,孙池嘴角有一丝没抹尽的血痕,看来受伤不轻。
“看来奇人异士还不少,”罗宇又回转过来,说道,“隐蔽身形,埋伏暗算,田师兄,这就是庶务峰的待客之道吗?”
田平查探了一下孙池的伤势,看得出罗宇下了狠手,还好孙池化解及时并未受重伤,之后还要细细调养。他家弟子被罗宇三番数次欺负,他也终于动怒了,盯着罗宇缓缓说道:“国士若来,当国士待之。宵小若来,当宵小待之!”
“那就让我这个宵小,见识一下你的厉害!”罗宇脸上还笑着,不知是动怒还是压抑着,缓缓拔出法剑,却不出招,只睨视着田平。
田平也不再退让,法剑出鞘,与罗宇对峙起来。
杨行感觉周身灵气被牵引着,向两人所在的方向缓缓移动;田平和罗宇两个筑基修士对决的气场之强,竟然在场中形成一个灵气旋涡。场中众人受此影响,有点站立不稳,赶紧向远处避去。
灵气翻涌牵动伤口,孙池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场中的宁静。
就在此时,田平和罗宇同时出招。罗宇双手持剑,举过头顶,对着田平狠狠劈下。田平这边缓缓出剑,朝前平平一刺,后发先至,与罗宇法剑交击在一起。
两人交手处爆出一团光爆,继而传来“轰”的一声。众人只见师尊还停留在原地,罗宇却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在坚硬的石地上踩出一串脚印。
罗宇张口想说话,一口气却提不上来。他站在原地调息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看着田平气息悠长的样子,说道:“田师兄果然老当益壮,罗宇告辞。”说完,就带着刘奇下山而去。刘奇在走之前,还转身看了杨行一眼。
杨行朝刘奇点了点头,不过刘奇很快就随罗宇下山了,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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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庶务峰的弟子都上前围了过来,关心田平是否受伤。
“为师没事,好久没有全力一战了,果然痛快!”田平哈哈大笑,“他有高阶法剑在手,还是输了老夫一筹。”
杨行有点惊讶,在他心中,师尊一直是仙风道骨,处事不惊的,没想到也有争强好胜的一面。不过,这争的是弟子的性命,胜的是庶务峰的颜面,任谁都会奋力一搏的。
田平先让孙池下去治伤,见众弟子都有些慌乱,脸现惶然之色,他挟战胜之威,真气鼓荡,意气风发的说道:“今日正是朔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接着论道。”
田平首先便问杨行刚才那一剑是从何处学来。杨行不敢说是从荒山秘洞中所学,只说是见了孙师兄斩狼妖,又学了龙蛇剑法后,自己领悟的。
田平思索片刻,接着持剑跨步,向前一刺。杨行见师尊这一剑既有龙蛇剑法的影子,又与自己那一招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显比自己高明很多,更接近秘洞墙壁上的样子。他大吃一惊:难道这一招本就是黄鹤门的功法?细看才觉不是,只是龙蛇剑法的一个变招而已。
田平讲解,剑法是死的,谁都能学会;但剑意是活的,领略到剑意才能发挥剑招的威力。他对众弟子讲解这一招的精妙,又从这一招开始,演示了龙蛇剑法几个招式的变招衔接,实际对敌时需要注意的问题。
之前田平讲解龙蛇剑法,杨行总是不得其意,收获甚微;此刻骤然了悟,简直如饥似渴,又看又听,生怕错过一个剑招。反观李烟和周城,就如之前的杨行那样,学得辛苦,却效果平平;只有叶语冰侧头思索,仿佛领悟了什么。
田平说道:“杨行下山除妖,便领悟了这一招的剑意,这也是我鼓励你们多下山历练的原因。你们在山下有了什么领悟,或者得了什么奇遇,不必拘泥于死板的规矩,也不要担心在庶务峰没有立足之地。钱楼那件事,乃巧合居多,你们不要有什么多的想法。”
杨行心中一紧,心虚的朝师尊瞟了一眼,见师尊不像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松了口气。
田平见周城懒散得不愿再学,语气严厉起来,似有所指:“你们有些人近期修炼进展缓慢,想学别人回归俗世。我告诉你们,别以为学点法术就能一辈子无忧了。今日在山上,便遇见了罗宇这样蛮横的;下山的弟子中,有多少技不如人,被破家灭门的惨事?退一步说,即使自己能享福一辈子,又怎能保子孙富贵?即使将来要下山,现在也要努力修炼,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和家族。”
周城羞愧的低下了头。
田平又看着李烟,沉声说道:“若是认为自己资质平庸,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或是觉得自己被后进超过了,就开始懈怠,也不可取。正所谓,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修炼之事,本就是与天争寿、与地争命、与己争气,懈怠不得,荒废不得。向往大道之心,不仅是说有望大道而修道,而应始终秉持求道之心。大道汤汤,百舸争流,不要觉得别人挡了你的道。”
李烟也惭愧的低下头,有点畏惧田平的威势。现场气氛慢慢凝滞,大家都沉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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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声清脆打破沉默。
“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叶语冰低声默念,觉得特别打动人心。她问道:“师尊当时是怎么筑基的呢?”
田平回忆往事,脸露微笑:“我当时只顾在洞府苦修,一直不能筑基,眼看寿命将尽,心中一片死灰。后来在藏经阁看了些经书,才知道竟然还有农道、炼丹道、诗歌道这些大道。涉猎许多,再回归本心,才艰难筑基。那时我就在想,每个人的特质不同,适合的大道也不尽相同,大锅饭式的修炼,难免会有人掉队。能不能根据弟子的不同,分类施教呢?于是就有了这几年的朔望传道之规。”
叶语冰心想:原来,拼命努力,仍一无所获的日子,师尊也曾经历过啊!
“诗歌也可以成道?”李烟抬头问。
田平见大家都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继续说道:“那是当然,诗、词、歌、赋引人入胜,通灵养气,都可入道。我们的祖师,黄鹤道人曾自夸生平有三件得意事,最差的就是一身元婴修为;第二才是建立了黄鹤门;至于第一,就是作得一手好诗。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大家熟悉的这几句,就是当年他老人家建立黄鹤门后,做的一首诗。现在藏经阁还挂着这幅楹联:修为、建派、作诗;立身、立功、立言。”
“那师尊怎么来到庶务峰的呢?”一直沉默的周城也难得发言了。
“当时传功长老是孔鹏道人,知道我涉猎诸多大道而筑基,他很感兴趣,就鼓励我将经验传给其他弟子,行传道之事,修师道,于是我就来了庶务峰。”说到这里,田平想到,正是在庶务峰开始传道之后,随着弟子修为的进步,他停滞多年的修为竟有了些许增长;特别是近几年,弟子一个接一个的不断突破,他的修为也在缓慢提升,竟有了一丝突破的希望。这种教学相长的事情,正是经书中所说的师道昭彰啊!
“师道也是道的一种吗?”杨行疑惑的问。
“远古时期有化神上百,元婴三千,号称诸子百家和三千大道。老子、孔子、逍遥子,子子化神;剑道、农道、诗歌道,道道结婴。为师之学为何不能成道呢?”田平慷慨激昂的说道,“我黄鹤门弟子大多修长生经和剑道,其实鹤歇峰就有不少修士就是修的种植草药的农道、炼制法宝的炼器道等,百草园和炼丹房管事叶玉婵修的就是炼丹道。在南疆别的门派,还有人修兵道、鬼道、幻道;在北方中原,甚至阴阳、纵横皆可成道。兼容并包、百花齐放,才是此方天地的大争之道。”
杨行心想:原来她修的是炼丹之道。
说完,田平有些感慨:自己以严厉教训弟子,效果却并不好;现在讲些经历和杂事,他们却格外感兴趣。看来为师之道,还要慢慢琢磨。
田平便是这样,对不同的弟子,因材施教:对无心修炼的,就耐心劝慰;对急切提高的,就激励其苦修;对懒散的,就坚其向道之心,时刻鞭策;对安贫乐道的,给其危机感;对实在愚钝的弟子,才放去经营庶务。
众弟子听得十分向往,杨行也感觉受到很大冲击。自己一直致力的修炼,不过是大道长途的一种;而黄鹤门之外,还有一番更大的精彩世界。
在传道结束之前,田平对众弟子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罗长老对黄鹤门甚为重要,对庶务峰也恩情深厚;要不是罗长老,也不可能有这每月朔望的自由传道。至于罗宇,你们便当他是个纨绔子弟,毕竟罗长老也不是完人,很多事情难以顾及到。”
众弟子都点头称是,李烟暗想:这个罗宇可不是纨绔这么简单,当时他是想要我的命!我一定要跟父亲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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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洞府,田平在蒲团上端坐良久。他在筑基之后,来庶务峰之前,有百年的闭关苦修阶段,没有对弟子讲出来。那是一段异常艰苦而收获甚微的经历,现在想起,仍是满口苦涩。
他默默起身打开柜门,取出一个陈旧的书箱,在箱底有一册破损不堪的经书。田平拿起默念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可又有谁能解师者之惑?”
田平将经书翻到熟悉的一页,有他苦修百年无果后,来到庶务峰传道时,写的一首小诗:本是后山人,偶做堂前客,醉舞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筑修为,海斗量福祸,枯坐百年身,怒指乾坤错。
田平在洞府中整理好心情,开始考虑今日之事对庶务峰的影响。今日之事,明面上看是罗宇一时兴起,个人所为,但也许代表了罗长老的意思;而且他所说之事牵扯甚大,是上次试炼弊案的延续,焉知不是金丹长老之间的又一次斗法?为了庶务峰,他再不能做个清静无为的修士,当晚便以请罪之名,往雏鹤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