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田灵已经筑基了。
杨行有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也伴着相知不多的陌生。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夷陵龙泉山弟子;但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年纪多大家世几何。
田灵也是如此。一腔热血驱使她到了这里,接下来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前辈!”
这称呼,让杨行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还有那个“等我”的约定。但这约定不代表什么,“等”字也可以有别的理解,不一定是他想的那样。他说道:“你也是筑基修士,别再叫我前辈了。”
“那我还是叫你杨大哥。”田灵甜甜一笑,靠近过来,伸手帮杨行拿下头发上的一根草茎。
杨行这才想起来自己长期混迹森林,身上想必是蓬头垢面,不由得脸色一红。还好他脸上污垢颇多,看不出来。
田灵说,多亏那次熊牛谷的经历,让她领悟了幻阵和天痕地势的联系,并且因此筑基。这次,师门派她来夷陵会馆帮忙,她就自作主张来找杨行了。“师傅让我在外多多游历,有助于启发修行。我想在这儿多待几天,成吗?”她问道。
杨行笑道:“这里洞府很多,随你挑选。”
两人来到山腰的一座三阶洞府前。洞府只是简单斧凿而成,不大也不精致,杨行历来的居处一直是这样简单。
田灵突然问道:“杨大哥住哪一间?”
杨行指了指山顶的塔楼。此时的塔楼顶上正灯火长明,其光亮的强弱对应着法阵灵气的多寡,若是火苗微弱,就是提醒杨行要换新的灵石了。
田灵对着山顶凝神看了一会儿,钻进了身旁的洞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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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人像熟人一般信任,又像陌生人一般矜持。
杨行带她上塔楼、钻树林,和花豹一起玩乐,让她看自己炼丹。又带她去别的灵台、守望塔闲逛,介绍李通、王喜等人给她认识。
田灵也跟他讲自己修行的阵法之道。阵法能将简单的洞穴和符篆组合成生发灵气的洞府;加上铜盘和金针就成了聚灵法阵;再镂刻魂柱,放诸四方,则构成防御法阵。之上还有护山法阵,之外还有幻阵、兵阵等。
杨行听得云里雾里,他知道阵法之道尤其复杂,而夷陵龙泉山是此中大家。
最后,田灵还不忘称职的提出:以后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去夷陵会馆采购;有什么珍稀的物产,也可以找夷陵会馆包销。
杨行知道李通他们和夷陵会馆一直都有联系,他自己则由于多种原因更倾向于黄鹤会馆。但田灵都这么说了,也许,可以和夷陵会馆多接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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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越寇的一次突然入侵,让两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天,有大批越寇从罗家堡东边越境北上,被严阵以待的罗家军击溃,其中一个溃敌刚好逃到了丫角峰附近。杨行紧追不舍,敌人却忽然不见了人影,想必是修行了某种隐匿的秘技,能抑制体内灵气的波动。杨行四处搜索无果,始终不敢放心,遂进入塔楼开启法阵寻找,也没有找到。
田灵了解情况后,主动提出操纵法阵帮他寻敌,还问了一句:“法阵是防御重器,你信得过我吗?”
杨行自是应允。
田灵对法阵的运用果然比杨行好多了。她没有像杨行一样逐片搜寻灵气波动,而是引江上雾瘴进来,在丫角峰上缓缓流转。敌人难免要抵挡雾瘴入体,很快就显了身形,原来是在峭壁底下,借大江的水汽隐藏。田灵当即调动法阵之力,从江边拔起一棵大树,向对方藏身之处砸去。那人避无可避,被一这击给轰到江心,沉入江中去了。
就这短短一炷香时间,才换上的三阶灵石就被吸干了灵气,碎裂成干枯的石块。杨行赶忙换上新的灵石。
田灵的灵识从法阵中抽离出来,大叫了一声:“好过瘾!”
杨行赞道:“不愧是夷陵龙泉山的高徒,让我大开眼界!”
田灵抓住机会问道:“我以后能在塔楼修炼吗?我虽习的是阵法之道,但很少有真正的法阵给我们修炼,更别说这种上等的防御法阵了。”见杨行有些犹豫,她又补充道:“我知道这很耗灵石,一个月一次就可以了...”
“灵石不是问题,你尽管修炼吧。”杨行说道。他这几年炼了大批丹药,有时候还加入了大江边上特有的花花草草,销路好得很,积攒了上百颗三阶灵石,足够田灵消耗的了。
田灵就在塔楼住下,她用法阵修炼时,杨行就在旁边替她护法。偶尔灵石的灵气告罄,田灵还贪恋在法阵中没出来,法阵就自动吸取她体内的灵气维持。还好杨行及时将她唤醒,否则她就要受伤了。
又是一次透支灵气之后,杨行语气颇重的责怪了她。
田灵歉然说道:“我功夫还不到家,给杨大哥添麻烦了。”说完就朝杨行怀里一倒,昏了过去。
杨行赶忙替她疗伤,才发现她只是灵气消耗过度,睡一觉就好了。他环顾四周,塔楼中陈设非常简陋,连桌椅和床都没有。之前一个人怎么都好,现在有了田灵,应该装饰一下了。他将她放在地板上,看着她姣好的面容,鬼使神差般忍不住亲了一口。
第二天田灵问起,杨行只是说她灵气消耗多度,打死没有再提那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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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的进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田灵已经熟悉了这片方圆十里的小森林,置身林间的感觉很好。这里有新鲜松针的明锐香气,有湿软腐叶的泥土芬芳,还有模糊的动物麝香,以及大江水汽的味道。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从塔楼上飞掠而下,感受着劲风刮过发梢的舒爽。如果落在草地上,就干脆躺下来看星星,田灵会唱起歌来:“茶山的阿妹俏模样~啊耶耶耶耶俏模样...”她贴近他的耳朵,轻声的唱着,呼出的气息犹如花火,让他脸颊发烫。
在田灵一次次的主动面前,杨行却有些退缩了。本来他是勇敢的,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顾忌,相信田灵都会顺从;而正因这顺从,他又是懦弱的,他知道自己只要愿意,就可以得到这女孩---他肯定会负责任,到时候就是一生。一生太长,而他还没有想好。
她说,她家是田家远支,母亲早逝,父亲常年患病,家里经常揭不开锅。进入龙泉山修习道法后,她自知天赋不高,就拼命努力;跟随商队去黄鹤门,同门视为苦差,她欣然前往;熊牛谷历险,别人以为畏途,她主动加入。还好有惊无险,还结识了杨行,并因此筑基。
她说,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听别人讲故事。好听的故事,她都能绘声绘色的重复一遍,有时候讲得比当事人还要好。小时候是母亲给她讲,可惜她一个都没记住。现在更多是听师傅和同门讲,再就是外出历练,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自己编故事。她以幻阵筑基,打算四处游历,看见山川河流都记在心中,化为幻阵的一砖一瓦。
她说,黄鹤门的试炼法阵是从龙泉山换取的,很多中小门派都是如此。至于霍山这样的大型宗门,虽然有铜雀台的法阵修士,但只局限在聚灵法阵和防御法阵,而更大的护山法阵还是要从龙泉山求得。龙泉山的道统来自于西边的蜀中,同门女修无不以成为圣女,被选入蜀中修行为荣...
她说,筑基之后,她被家族重视,得到了很多机会。家族的故事听得多了,有时也会幻想田氏的荣光:先祖被百越欺压,于是在南疆军征伐百越时鼎力相助,后来又不忍越人被屠戮而反抗中原,终于熬到南疆军解散崩溃,先祖割据夷陵,成立了门派龙泉山...
她说,丫角峰上很好,塔楼也并不简陋。她小时候住惯了破房子,父亲一直缠绵病榻,房子里始终飘荡着一股草药的苦味。那时屋前有棵高大的漆树,用刀割开会流出红色的眼泪。这眼泪非常值钱,父亲常叫她用碗盛了,端到十里外的集市上卖,再换成粮食和其他杂物背回来。父亲的旱烟、隔壁三婶的鞋面布、对家宁姐的丝线,都是这么来的。有一回,她还给自己买了条镶着蝴蝶的坠裙,回来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
她说,沾了漆的孩子都活不长,她却一直活蹦乱跳的,于是被选中了要送去龙泉山。离家的那天,父亲将漆树砍了,用大碗盛满了眼泪送给祭司作为献礼。她记得她哭了一路。在龙泉山的第一年很艰难,也很快乐,可以吃饱饭,却总睡不醒。第二年父亲去世了,师傅安慰说,她修了道法,以后会去很多地方,嫁给实力雄厚的强者。她却只想重回那间有漆树的破房子,那个有父亲母亲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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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说了这么多,杨行突然生出了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