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女儿出事,陆知乔顿时没了瞌睡,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怎么回事?”
因为绪涌上来,手心里全是汗,抓着车子方向盘打滑。
经过市区时车多人多,她为了避让一辆强|行加塞的车,没把稳方向,险些一头冲进绿化带。幸而刹车踩得及时,她停在路边,心脏咚咚咚地狂跳,深吸了口气,还来不及问候那车主的户口本,一抬头看到禁止长时停车的标志,忙又继续往前开。
她满脑子想着女儿被欺负了,甚至可能受了伤,私心里,无比强烈地希望祁言能帮自己孩子说话。
但很快,她否定了这种想法——不能让祁言为难。
校园里书声琅琅。
陆知乔前脚赶到教导处,后脚其他家长就来了,办公室里五个女孩子站成一排,其中个头最高的那个长得非常漂亮,较深的眼窝,高挺秀气的鼻子,皮肤雪白,像洋娃娃。
她盯着那女孩看了两秒,有些移不开眼,片刻才转头,看到旁边的女儿。
五个小姑娘里,三个挂了彩,脸肿了,头发散了,额头破点皮,都是轻伤,但个个儿眼里含泪,瞧着很是狼狈。而另外两个没受伤的,妞妞和“洋娃娃”
“洋娃娃”两手插兜,下巴微昂,墨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轻蔑与不屑,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妞妞则紧挨着她,两手背在身后,微垂着脑袋,紧抿嘴巴。
可是当她看到陆知乔,倔强的小眼神瞬间就蔫了下去,露出怯意。
“妞崽……”陆知乔走到女儿身边,上上下下检查打量一番,没见着外伤,稍稍松了口气。
“倩倩啊,哎呀,这怎么回事?谁打的你?怎么打成这样了?”
一女生的父亲进门就嚷,另外两个女生的家长也跟着嚷起来。
唯独“洋娃娃”的家长没来。
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冷眼望着他们,祁言则跟另一位老师站在旁边,前者无奈后者恼火。显然,不是一个班的学生。
“洋娃娃”叫颜舒瑶,与另外三个女生都是初二(5)班的,关系一直挺好。认识初一学妹陆葳之后,一起玩了一段时间,三人渐渐发现小学妹很有钱,出手也阔绰,便经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占便宜。
起初陆葳傻乎乎的,觉得朋友之间不该计较那么多,反正也是一些小玩意儿,小零食,她没在意,大大方方就送了。
后来三人变本加厉,颜舒瑶察觉出了不对劲,碍于朋友面子不好直接摊开说,便半开玩笑似的拦了几次。
今天中午,三个女生让陆葳请去外面吃饭,颜舒瑶说吃食堂,三人不肯,半磨半胁迫陆葳出去。陆葳不愿意,她们也不开心了,先是讲了几句带刺的话,后来越说越难听,冷嘲热讽的,颜舒瑶跟她们吵起来,吵着吵着推推搡搡演变成了打架。
学姐为自己打架,陆葳能忍?欺负到头上了,更不能忍,于是她一股脑儿加入进去,拉架变打架,二对三。
她俩一点没事,不过被抓散了头发,而那三个却是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朋友没得做了。
看监控影像,起先五人走在路中间,颜舒瑶离开了一会儿,去上厕所,三人便把陆葳堵到墙角,不知说了些什么,单从画面来看确实很像威胁逼迫。而后颜舒瑶回来了,几人站在一起讲了几句话,其中瘦瘦的女生伸手揪了一下陆葳的衣角,颜舒瑶打开她的手,几个人推搡着,打了起来。
很难界定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但毕竟那三人受了伤,家长一个两个心疼的,在办公室吵吵嚷嚷。
“小孩子吵嘴不是很正常吗?但是打人就不对了,你看看我女儿的脸,下这么重的手,破相怎么办?必须道歉赔偿!”那位父亲说。
另一位貌似斯文的中年女人说:“我孩子在家很听话的,怎么可能逼同学请吃饭呢?只看监控画面没有声音,不能断定,是不是你在撒谎啊。”
祁言在旁听得头都大了。
这事儿原本和妞妞没关系,谁知道小姑娘傻乎乎的讲什么义气,凑上去帮忙打架,如此一来,只要是动了手,有理都成了没理。
不是自己班的学生,很难处理,初二(5)班的刘老师脾气挺急,虽然没给她难堪,但方才教训五班这几个女孩子时让她听着,也像打她的脸一样。两个班的孩子都有错,她不好偏着自己学生。
况且,她们打架正好被教导主任撞见,私了不成,或许要受处分。
“既然你们觉得我女儿在撒谎,那请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的孩子好好的要把我女儿堵在墙角?监控可是拍得一清二楚,她们本来走在路中间。”陆知乔冷着脸回嘴,将女儿搂在怀里护住。
画面上分明就是校园欺凌,看得她又气又心疼。她一直教育女儿在学校不要主动惹事,但也不能怕事,被谁欺负,就欺负回去,后果由她承担。
女儿是正当防卫,又受委屈在先,这种时候她必须给孩子撑腰。
斯文的中年女人顿时不吭声了。
那位父亲倒是很暴躁,伸出一只手指指点点,怒道:“那也不能打人啊,你跟老师说或者骂回去,不理,都行,就是不能打人,懂吗?”
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嗓门又粗,气势上不得了。
陆葳吓得往母亲身后缩。
“你没看到监控?是你女儿先对我女儿动手动脚。”陆知乔不甘示弱道,冷冽的眉眼透出几分凌厉,宛如一头被已经明了,是妞妞受欺负在先,反击在后,先动手的人也不是妞妞。孩子没有做错,凭什么道歉?她知道祁言是老师,夹在中间为难,也没指望对方帮说话,但这不代表祁言可以不讲道理。
遇到校园欺凌,如果家长老师处理不当,就很容易使得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她要让女儿知道自己没做错,反抗是对的,可若是道了歉,就意味着承认了莫须有的错误。
将来万一再被欺负,是反抗,还是逆来顺受?
这人——
祁言微拧眉,垂眸看着女儿,眼底深藏起一丝无奈。她自是感受到身旁人的视线,像火,要烧穿她的脸。
心窝子里涩涩的,她不敢抬眼看陆知乔,只能祈祷对方理解她,信她。
一切等回去再解释。
“祁……”陆知乔刚想开口,被女儿拉住了。
陆葳看了看母亲,又看看老师,眼里早已没了方才那股子倔强,她害怕两个人在这里吵起来,忙转头向那三位学姐道歉:“对不起。”
颜舒瑶瞪直了眼睛。
“光道歉不够,还要赔偿!”暴躁父亲说。
陆葳往后退了半步。
陆知乔皱眉,才一张嘴,就见颜舒瑶迅速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钱包,打开,抽出几张粉红色钞票,往地上一扔,咬牙切齿道:“买点好药抹抹,当心破了相!”
说完,她一把攥住陆葳的手腕,拉着人跑出去。
所有人惊呆了。
陆知乔反应过来,连忙去追。
……
太阳逐渐西斜,拉长了两个小姑娘的影子。
“妞崽!”
陆知乔追出行政楼,喊住女儿,前面两道身影停下来,齐齐转头。她快步上前,握住女儿的手,目光扫过颜舒瑶,淡淡点头,没说话。
陆葳垂着脑袋不吭声。
“阿姨——”颜舒瑶脆声喊她,侧头看了眼陆葳,又转回来。“这件事跟陆葳没关系,她是受害者。”
“那三个人本来跟我一起玩儿的,我太清楚她们的德行了,平常我可没少请她们吃吃喝喝,她们呢,占别人便宜习惯了,自己一毛不拔。只不过因为我身边朋友多,都是大家一起,我就没太计较,但这次真的过分了,怎么说呢,就有种优越感吧,觉得自己初二的,高人家一年级,拿腔作调。”
“我早就想跟她们打一架了,不小心把陆葳卷进来,真的很对不起,您可千万别骂她。”
姑娘说话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眼神十分真诚,与方才办公室里那副叛逆少女的样子判若两人。
距离愈近了,仔细些看,这孩子骨相和五官比例都极好,个头几乎与陆知乔等高,墨蓝色的眼睛像是戴着美瞳,明亮有神,头发呈栗色,微卷,完全不像初中生。
陆知乔心绪正乱,亦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点点头,冲她微笑。
下课铃响了,第三节课,初一初二放学的时间。
寂静的校园顿时沸腾起来。
“那阿姨我先走了。”颜舒瑶笑了笑,拍拍陆知乔的肩膀,挤挤眼,转身往教学楼走。
陆葳傻笑。
陆知乔叹了口气,手心轻抚上女儿的脸,“走吧,妞崽,上去拿书包,我们回家。”
夏季昼长,五点多的天空依然很亮,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卷,洒落霞光。
祁言开着车驶入小区地库,远远望见旁边位置上停着的黑色车子,心骤然一紧,提起呼吸。她停车下来,关门落锁,乘电梯上楼,盯着一层一层变化的数字,那股焦灼感愈发清晰。
——叮
到九楼,她出来,缓步走向901,敲响大门。
开门的是陆知乔,那张冷淡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两人四目相对,祁言踏进去,握住了她的手。而下一秒,就被用力甩开。陆知乔转身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
祁言垂下眼皮,默默换了鞋,放下包,走过去抱住她。
“别生气了。”
“嗯?”
“松手。”陆知乔冷喝。她心里余怒未消,欲自行冷静,谁知这人找上门来,一见着,就让她想起办公室那幕。
祁言没动,反倒搂得更紧了,嘴唇凑过去吻她的脸。
这周忙,两个人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生日那晚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她急需要一点温情来抚慰自己僵硬的心。可是麻烦事接踵而至,她现在没有的心思,满脑子只想着解释。
陆知乔皱眉,偏头躲过,而后一把推开她。
力道之大,祁言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到了柜子。她轻吸一口气,拂了拂头发,无奈道:“谁动手谁理亏,我知道妞妞受委屈了,但是打人确实不对,而且我也很为难。”
“是我教给她的。”
“什么?”
陆知乔盯着墙壁,淡声:“我告诉她,被欺负了就应该还手。
“可是毕竟对方没动手啊,本来我们这边是占理的,结果——”
“你不是也看监控了吗?妞妞都被堵在墙角了!那个女孩子要是没及时过来,就不是几个人打群架了,而是我女儿被人打,你明白吗?”陆知乔情绪忽然绪是如此,越是激动,越容易走极端,钻进死胡同。
“你不是孩子亲妈,你当然不心疼,你也不能理解那种感觉,既然这样就请你少说些风凉话!”
“我说风凉话?”祁言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我说什么风凉话了?那些家长在办公室吵翻天,我能怎么办?又不是一个班的学生,人家老师也看着,我还能怎么办?所以你觉得我是来说风凉话的?”
陆知乔撇开脸,抿着唇不吭声。
“是你根本没有信任过我吧?一口一个老师,对,我是老师,当老师就是原罪,两头都要挨骂。”
祁言冷笑。
以前陆知乔总是用老师的身份绑架她,动辄说她如何如何,这么多时日走过来,她以为对方理解了,懂得了,彼此心意相通,却没想到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
这个女人,恐怕打心眼里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她的感受。
她只觉得可笑悲凉。
陆知乔眉心拧得愈紧,心头忽而蔓延开密密麻麻的窒息感,咬着牙说:“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教,不用你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祁言身形一震,缓缓睁大了眼睛。
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四周寂静,这声音像波纹般一圈一圈荡漾开,刺入祁言的耳膜,一时嗡声大作,她觉出了疼痛。
棕色瞳孔里映出陆知乔的侧脸,线条是冰冷坚硬的,很陌生。
良久,祁言嗤笑一声。
“是啊,我多管闲事,我在你眼里一直就是个外人,是个备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陆知乔抿住唇,手心捏紧了衣服,倏地冷笑。
憋着口气出来,化作了笑,也许是无奈,也许是心酸,也许是苦涩。但落在祁言耳里,眼里,它代表着讽刺,轻蔑,以及藏在陆知乔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是默认了。
祁言深呼吸着,指甲死死抠着掌心,憋红了眼睛,氤氲的水光里含着绝望,“在你心里,孩子永远是第一位,我算什么啊?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放弃我,我算个屁。”
眼泪淌过脸颊,划出两道透明的水痕。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多管闲事了。”
祁言哽咽着说完,摇了摇头,拿起包,决然地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啊~是火葬场的香气~【狗头jpg
舍不得大虐,就小虐一下叭~心疼我的乔乔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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