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呵呵一笑:“要照镜子是吧,我再给你抹点胭脂水粉,买身新衣服好不好?”
“这倒不必,为师的风采,岂能被俗物遮盖!不施粉黛,照样胜过那个病痨鬼。”
宋潜机:“你再多说几句,我们就该领教紫云观阵法了!”
话音未落,山林簌簌乱响,众人纷至沓来。
那些人身穿深紫祥云道袍,从四面八方涌出,或持拂尘,或持阵盘。
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两人深陷重围,冼剑尘抢先倒打一耙,指着宋潜机道:“看你个乌鸦嘴,连累为师啊!”
宋潜机指自己:“哈?又是我?”
冼剑尘转头大喊:“小清微,你家师父呢?怎么,不想见本尊?”
棋鬼年老多病,多年不问世事,不见外客,对紫云观众人来说,更像一个精神信仰,一张打不出去的底牌。
你知道他就在哪里,已然足够。
真正拥有权力的领导者,是继承观主之位的清微真人。
宋潜机在华微宗跟他打过一次交道,依稀记得对方是一位严谨仔细的修士。
清微真人躬身行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师父他老人家病体沉疴,不便待客,还请谅解。”
“不用麻烦他沏水泡茶,本尊见他一面,见完就走。”冼剑尘语气欠打。
清微真人肃容道:“剑神,我紫云观承平日久,乱世之中只求明哲保身,还请剑神莫要为难我们!”
出面的修士没有年轻人,皆是金丹圆满以上。此时望着冼剑尘虽然目露恐惧,仍没有人退后一步!
宋潜机点头,拽了拽冼剑尘袖子:“知道了。我们这便离开。”
对方的顾虑他能理解,今日他们上紫云山的消息,瞒不过太久。
如今谁“窝藏”宋潜机、冼剑尘,谁就是华微宗和“正道仙盟”的敌人。
两人踏入紫云观,还与棋鬼见过面,说没有秘密达成什么协议,筹谋什么计划,谁会相信?
虚云晋升半步化神之后,修真界局势大变。而冼剑尘身受重伤,本命剑不在身上。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最好时机。
若千渠战败,其他支持千渠的门派必然事后遭到打击。
棋鬼在时,万事不愁。倘若棋鬼殒身,紫云观未来数年确实不宜主动参加战事。
冼剑尘却冷笑:“赶我走,那我就更不想走啦。”
紫云山浸在赤红夕阳中,山林郁郁碧色如落血海。
清微真人额上淌下冷汗,但他早有准备:“剑神,如此便得罪了。请二位乘上这片紫云,尽早下山吧。”
随他话音落下,狂风骤起,揉碎彩霞。
满山紫色烟气霎时浓烈,变作重重云海涌动,就连草木乱石、亭台楼阁之间,都散出不可名状的恐怖威压。
冼剑尘大笑:“紫云观大阵,本尊年轻时又不是没见识过!”
他说着却推了宋潜机一把:“该你了徒弟!”
宋潜机气得要拔剑,却不是劈开飘来的紫云,是想砍了冼剑尘。
去什么大陆尽头,大家一拍两散算了。
“且慢——”清脆声音响起。
紫雾深处,一道鹅黄色身影提着裙摆奔出,“让他们进来吧。”
清微真人无奈道:“谁让你来的?”
紫云观众人对阵法失去掌控,不由大惊:“小师叔!”
紫雾被山风卷去,露出黄衫少女娇俏的面容。
骊英关闭阵法:“这是师父的意思。”
说罢转向来客:“师父想见故人。剑神、宋王,请随我来。”
她脊背笔直,神情严肃,显出公事公办的端庄姿态。
紫云观众人向她行礼:“送小师叔!”
清微真人长叹一声:“二位请!”
山道长长,天色渐暗。一群倦鸦飞过晚霞。
空山不闻鸟语,只有三人脚步声回荡。
骊英忽然开口:“宋师兄,好久、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着你。外面都说你死了……咳,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根本就不相信你死了,一刻也没信过。但我见到你平安,还是好开心。”
方才她淡定威严,此时却有些语无伦次:“刚听清微师兄说,剑神素来独来独往,能与他同行的,一定是宋潜机。我就跑去告诉师父,再跑出来接你,头发可能被风吹乱了。我们紫云山禁飞,真的好麻烦哦……”
冼剑尘暗自摇头。
宋潜机却很耐心地听,不时点头“嗯”一声。
骊英不停地说,直到察觉自己说得太多:“我说了这么多,你没话想对我说吗?”
宋潜机认真思考一番:“你长高了。”
骊英霎时放松下来,小声道:“看不见的,都长得快。”
宋潜机深有同感:“你说得对。”
不知宋院花草长势如何,那些离家前种下的种子,经了几场春雨,可是已发芽抽枝,花繁叶茂?
骊英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眼中带笑。
晚风吹来绣球花的香气,晚霞染红少女的脸。
冼剑尘再看不下去:“喂,你小子够了吧!”
宋潜机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
冼剑尘忍了再忍,传音道:“为师召来一通阵法开启,你却召来个漂亮小姑娘带路。你的面子比我大,显得为师没有面子。”
“……”
宋潜机心想我早晚把你摁进莲花缸,用淤泥堵住你的狗嘴。
幸好冼剑尘不用忍耐太久。
骊英自言自语:“怎么今日的路变短了,我们明明还没说几句话。”
冼剑尘四处张望:“小姑娘,咱们不去山上?快入夜了,你师父不在山顶观星?”
“回剑神,师父三年前搬到谷底居住。山顶风大露重,观星费神,不适合病人。谷底温暖如春,气候湿润,再加上蕴灵阵,可保灵气浓郁不散。”
“不看星星了啊。”冼剑尘忽道:“那还喝茶吗?这个季节,有他最喜欢的紫金玉露。”
骊英摇头:“剑神说笑了,紫金玉露性寒,与药性相冲,不宜多饮。”
“总还是……还是下棋的吧?”
骊英再次摇头:“下棋耗费心力,推演棋局更是伤神。棋瘾上来,就摸几个棋子玩,就当下过了。”
冼剑尘一时无言。
宋潜机也无话可说。
山道重回寂静。
夕阳,正绚烂。
观星伤目,观棋伤心,饮茶伤脾胃。
生命走到末路,是否一生热爱过的,终要一一割舍。
宋潜机心想,冼剑尘再王八蛋,也还是个人,他沉默不语,可是物伤其类?
“到了。”骊英有些不舍,“今日师父还有客人,我就不送你们过去了。对了,刚才忘了说,师父不喝茶、不观星、不下棋之后,就有了一点新的小爱好……”
骊英轻咳一声,像在自我说服:“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玩乐。”
山谷清幽,夕阳渐渐沉落。
一座小竹屋披着霞光,静静藏在百花深处。
宋潜机走了两步,察觉到另一道强大气息,心念微动。
难道棋鬼迷上看书写字、修身养性?
冼剑尘比他感知敏锐,已经冲了进去。宋潜机怕他惹事,对骊英点点头,急急追上。
小竹屋内,他们想象中无比凄惨的棋鬼,正在拍桌子嘶吼:
“我豹子!没想到吧,拿来吧你!”
“年入神?”冼剑尘停步,双目圆瞪,“多、多情子?还真是你?”
书圣一手推筹码,一手摸牌九,老神在在:“你今日能来,老夫就不能来?”
棋鬼伸出一指,颤巍巍作痛心疾首之态:“宋潜机,你小子真跟他混在一起了?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与虎谋皮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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