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合作
武子吟最后的记忆是跟着程大山去了厨房,说是震江傍晚时有露过面,嚷着肚子饿,要去厨房偷点吃食。
可他们刚走进寂静无人的伙房,后头一股强横的力道便勒住了子吟的颈脖,口鼻被布巾掩住,他嗅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便失去意识了,连那是什么人、怎么出的也看不到,也不晓得程大山怎么样了……
再次醒来,他便处在一个挺摩登的西式房间,有卫兵把守房门,子吟想要动,才察觉双给反缚在背后,双脚则上了镣铐,有链子缠着沙发脚柱,即使走动,也是只到房间里有限的距离。
绑票——他下意识便联想到了,随即心里担忧,想震江大概也跟自己一样被掳。然而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人,门口守着两个卫兵,黑眼睛黄皮肤,穿着墨绿制服,武子吟认得,那是日本皇军的装束。
之前大哥说过,日本人是巴不得他们内讧的,武子吟便推敲自己被掳的原因,这时也是掐得真准,日本人明里帮会审做证供,背地里却掳了他和震江,栽赃到其他师令身上,以此加深白家与众师令的矛盾。一个是白小姐的夫婿,另一个更是备受宠爱的么子,这人质的份量足够能挑起战事。那么会审后刚维持的稳定局面也就破裂了。
日本皇军的狼子野心。
武子吟便环视四周,打量周围环境,又挣动,想试一下那绳结的紧度。那两卫兵看他醒了,其一人便出门离开,过没多久,带了一名西装打扮的男子过来。
“武先生,请勿挣扎,我们请你来这里,是出自深厚的诚意。”那男子说着带有浓重腔调的,对四肢受缚的子吟露出友善的笑容,“在下西田昌盛,是日本领事馆的官员。”
“你们这是绑架、是犯罪。”武子吟直直的看着对方,“我要对贵国领事作出严重的抗议。”
“不、不、不,武先生你对我们的误会、很深啊﹗”西田昌盛摇头,“有一名叫程大山的暴徒想对你施与袭击,刚好我们皇军的士兵经过,把你拯救了,只因为你不省人事,我们才把你安置到这里来的。”
“那程大山不是暴徒,是白家的兵,我失去意识时也是在白家的军营里。”
“这我并不知道。”西田昌盛真诚的回道,“我们看着程大山把昏厥的你拖拽着,是要图谋不轨。”
“那程大山怎么样了?”
“已经被我皇军当场击毙。”西田昌盛保证道,“武先生,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那你为何缚住我的脚?”
“我怕武先生对我们皇军有误解,要是醒来后对我方动动脚就不好吧?”西田昌盛依然笑得和蔼可亲。
武子吟从没想到有人能睁着眼说着这荒天谬的大话,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放弃对西田昌盛的指控,改而问,“我四弟白震江也是被你们抓来了吧?我要见他。”
“白四先生因为对日本皇军的友好,已经成为上宾,接受我们上校的款待。”西田昌盛笑语焉焉,说着子吟难以置信的话,“我此来,也是想请问武先生对我们大日本国可有合作的意向?听说您是替白少师做事的,又是白小姐的夫婿,肯定是在白家里呼风唤雨。”
“若是要与白家达成任何交易或合作,恕我无能为力。”武子吟平静地道,“因为我根本是个挂名的书记官,入赘女婿而已。我要见震江。”
“那真的很遗憾,武先生这样不友善的态度,并不能让我完成差事。”西田昌盛站了起来,“武先生便再想想,我改日再来吧。”他与两卫兵说了几句日本语,便离去了。
子吟只通洋,不能明白他们的对话内容,然而他是不相信西
田昌盛的话的,震江该也是被掳了,立场与他同样,日本人大概是要从他身上获取一些情报,因为他才是替大哥办事的人,震江什么都不知道。
武子吟心里更担忧的,是当时要在汽车处等他的娘儿。不知时间已过去多久,但他的失踪肯定让白娘惊慌失措、怪责自己。武子吟真后悔出事时完全反应不过来,想留一点痕迹让人追查也办不到。
日军是要与子吟谈合作,便按着午饭晚饭的时间送来膳食,还顺道把松缚了,只留下脚上的炼铐。这屋子的窗户闭得严实,在栓上额外加固了一道锁,防止人质跳窗逃走。子吟透着玻璃看去,这是一座被密林包覆着的独栋院落,远处只有四平八稳的大马路,林地,没有其他的建筑。
他恨不得能变成一只鸟,轻巧的跨过窗棂缝隙,飞回白家去。
子吟待到了入夜,依然不见西田昌盛人影,又觉著有了困意,便靠在这大沙发上睡了,卫兵荷枪把守,他并没有妄想能打败他们逃走,只好补充体力和营养,等待时。
第二天早上,门推开了,来的竟是白震江,那日本卫兵让他自由出入,全没有半点人质的表现。
武子吟有些懵了。
“震江?”
“姐夫。”白震江看到武子吟精神不错,就只有脚上锁了炼铐,也略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沙发边上,去看子吟的气色,“你还好吧?”
“没事,睡了一觉。”武子吟看向白震江,因为忌惮着卫兵们,他便把声音压得很低,“震江……你也是被他们掳来的吗?”
“本来是。”白震江垂着眼帘,让武子吟只看到他黑长的眼睫,“但他们只是想把我们扣留一段时间,答应之后就要把我们放了。”
“傻瓜……”武子吟苦笑的看着震江,“日本人说的话你怎么能相信呢……”
“为什么不能?”白震江显然与子吟不在同一个思路,“因为我很合作,那西田先生还带了我去见一个叫上承寺的上校,说将来希望我能成为白家与日本军的链带。我还吃了日本的寿司、刺身呢﹗”
“震江……”武子吟皱眉,“你怎么可能和他们谈合作……他们可是把你强行绑架了,要来威胁爹啊﹗”
“姐夫你是……家里唯一对我稍好的人,我也不怕与你直说。”震江深吸口气,低声在子吟的耳边剖白,“老爹的兵、白家什么的,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大哥二哥肯定是继承人了,我这般无能,是占不到半点好处的。那不如便借我白家四少的身分捞点好吧,日本人、英国人、德国人……都有什么分别?反正不就是为了赚钱嘛﹗”
武子吟瞪着眼,看着难得一本正经说话的震江,试图对他晓以大义,“……日本人的目的并不是钱,他是要让白家与军阀的同盟溃散……震江,不要只看眼前的利益,大局才是最重要的。白家散了的话,北方动乱,南方与洋人也会借攻打,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有侵略,并不是单纯为了与你做生意。”
“姐夫你倒是有,明明是入赘过来的外人,为何要关心白家的存亡呢?”白震江屑笑,“散了不正好,把家财分了,我也可以独立出去,反正现在在家里我也讨不到好,娘在爹面前已经说不上话来。”
武子吟的声音哑了,他的猜测不错,震江并不是反省,而是对家人的管教看成了惩罚,因为他在白夫人的溺爱下长大,突然被冷待了,他便只怨恨起这个家。
武子吟看漏的一处是,白家本来的兄弟姐妹都是非常冷情的,从少便没有兄友弟恭的一套,因此,震江才会这么容易把自己抽离出来。
他只看自身利益,白家的兴亡便与他无关,因为大哥和二哥从一出生便已经压了他一头。
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震江,武子吟觉得遗憾,四弟终究不是子良,成长过程全然不同,这么短时间的接触,是无法让他改变的。
“你若是决定如此,姐夫也不勉强。只是答应我一件事——”武子吟拉起震江的,把他紧紧的握住,“保护自己,不要陷进任何危险去。出了什么事,要知道姐夫也是会担心你的。”
既已是不能改变震江的想法,便至少让他知道白家还有一个姐夫疼爱着他,有事也能找人倾诉、求救。
“就因为你是唯一关心我的,我才与你说这心里话。”白震江微笑,“要是被绑的是姐,我管她去死呢﹗”
武子吟心里空空落落,并不想听四弟说出这样绝情的话,“爹和大哥二哥肯定会动用所有关系去找我们,希望他们能快些查出我们的位置吧。”
“姐夫,我和上承寺上校说了,你是给大哥做事的,肯定知道一些密军情。”白震江拉了拉武子吟的,像孩子撒娇似的道,“你就随便透露一些,当是与日本皇军交个朋友吧﹗”
武子吟呆愣地看着白震江,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天真烂漫的自私,理直气壮的自我,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白夫人对么子的教导,实在是相当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