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什么？”
张凡转过头，轻声问道。
程远航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明明白天在病房里，还像只猛兽似的凶残暴戾，现在单独和张凡待在一起，却突然像只伸不开爪子的小狗儿似的，连直视张凡都有些困难。
他咳嗽两声，吞吞吐吐道：“就是……你刚来的时候，或许可以对你稍微好一点的。”
张凡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低着头，轻笑着说：“小少爷，我说句实话，你的性子直，对喜欢的人可以把他疼到天上去，什么都能给他，比如陈阳。但对讨厌的人，你从来不会收敛脾气，恶劣的性子发作起来丝毫不留情面的，比如对着我的时候。”
程远航嗓子眼好像堵住了似的。
他很想问张凡，他怎么就能断定自己讨厌他？
可回头想想，从张凡初来，到如今，除了这次以外，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张凡好过。
冷脸，呵斥，苛待。
他给别人那么豪华盛大的生日宴，却连一个生日帽都不给张凡戴。
他带着别人坐跑车四处逍遥，却硬逼着还在高烧中的张凡干活干到晕过去。
难怪张凡觉得自己讨厌他。
程远航摸了摸鼻子，心口忽地有些泛酸。
他看着张凡愈发瘦削的侧脸，半晌，哑着声音说：“……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可以试着对你好一点，你可以搬到楼上来，至少住得舒服一点，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办一场。”
张凡笑了笑，说：“没有明年了。”
程远航：“什么？”
张凡看着程远航乌黑的眼眸，说：“小少爷，你忘了吗，我只在这儿待三个月。”
程远航猛地想起了这茬。
他算了算，距离三个月结束，只剩一个多月了。
他心里忽地冒出一股焦急慌乱来。
明明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死慢，犹如油锅里的咸鱼，每一秒都是煎熬。而和张凡的这三个月，却像大盆倾水，哗地一声，就要没了。
张凡要走了。
这个念头一钻出来，程远航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他攥起了拳头，好半天，咬着牙道：“你就心心念念盼着这三个月结束是不是！”
张凡眨了眨眼：“是。”
程远航语气又变得如狼一般，恶狠狠的：“那如果我就不让你走呢？”
张凡那点笑意慢慢淡去。
他不咸不淡地说：“小少爷，我以为你至少应该做到说话算话。”
程远航看着张凡一心要离开他的样子，胸口愈发难受起来。
他看着张凡一动一动的嘴唇，听他还在说着三个月一到就要走的那些话，胸膛里头愈发心浮气躁，狗脾气一发作，他想也不想，按着张凡的后脑勺，对着他的嘴唇就要再咬上去。
唇瓣刚碰到，张凡一把推开了他。
张凡皱着眉头，不悦道：“我说了，别这样！”
程远航咬牙切齿：“再亲一下又怎么样，就连让我碰一下都不肯了？”
张凡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起身走了。
程远航坐在原地，绷着张脸，胸口情绪激烈涌动。
好半天，他捡起一颗石子，咬着牙，恨恨地丢了出去。
石子飞了条弧线，咚一声落地。
宽叔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后院，默不作声地坐在了程远航身边。
他看着远处万家灯火，慢悠悠地说：“刚才我瞧见张凡，又劝了他一遍。我说小少爷都已经同意了，他可以不用再住地下室，可以搬到楼上去住的。可惜，他还是说，不用了。”
宽叔感慨道：“当初一间好屋子也不肯给他，硬把人赶到地下室，现在啊，就是把最好的房间放到他面前，人家也不要了。”
“小少爷，你说怎么办？”
程远航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拳头。
宽叔看着程远航绷紧的神情，摇着头笑了笑。
他叹息道：“我之前还担心小少爷是想玩弄张凡，下狠了手折腾他。现在再仔细想想，好像慢慢变得不是这样了。”
程远航皱眉：“怎么说？”
宽叔一双苍浊的老眼里闪着锐利：“小少爷其实是有点喜欢他了吧？”
程远航脸色刷地变了。
他瞪大了眼睛：“谁说的！”
宽叔推了推眼镜：“我用这双老眼看到的。”
程远航扭过头冷哼：“宽叔，你是看糊涂了。”
宽叔摊了摊手，哼笑着说道：“是我糊涂了吗？那……如果把陈阳和张凡都放在你面前，只能选一个，小少爷，你会选谁？”
程远航沉默了。
半晌，他梗着脖子，好像要遮掩什么似的，瞪眼道：“当然选陈阳啊！”
宽叔扬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又问：“小少爷确定吗？”
“……那要是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被别人抱走，从此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程远航心里咯噔一声。
他磨着牙齿，不悦道：“宽叔，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宽叔无奈地笑了笑：“小少爷，你知道吗？你有很多很多优点，但就是有两点特别不好。一个，是脾气差，还有一个，就是嘴太硬。”
他拍了拍程远航的肩膀：“不过你选陈阳，那也无所谓了。我看张凡这几天，已经准备着开始在外头找租房了，等时间一到，他差不多也就该收拾着搬出去了。”
宽叔哎地叹了口气，起身回了别墅内。
程远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他看着漫天的繁星，好半天，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一直控制不住地攥着拳头没松开，攥得手心全是汗，指骨发疼，指甲发白。
……
张凡不肯搬到楼上。
程远航于是每天都大摇大摆地赖进地下室，霸占他一半的床。
张凡一开始极为抗拒，想尽办法让程远航出去，睡他宽敞的主卧去。可程远航脸皮实在厚，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任张凡怎么说，他也不挪一下。
张凡无奈。
程远航在张凡的床上足足睡了一个半月。
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程远航习惯性地抱着枕头推开了张凡地下室的门。
张凡正坐在床上看书，听见声音，头都没抬。
程远航把枕头丢在一旁，直接小狗钻窝似的躺了过去。
反正是最后一晚，张凡也懒得再管了，由他去。
程远航躺在张凡身边，目光越过张凡，看到了床边几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
他心口酸了酸。
张凡认认真真看书，一眼都没看程远航。
程远航心里不爽，伸手把他的书给打掉了。
张凡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把书又捡起来，翻回刚才那页，正要看时，程远航的狗手又啪地一声打掉了他手中的书。
张凡皱了皱眉：“你想怎么样。”
程远航沉着声音：“你明天一定要搬出去？”
张凡定定地嗯了一声。
程远航好像不经意似的问他：“搬去哪儿啊？”
张凡顿了顿，摇摇头：“我本来就不该到这儿来打扰，所以以后还是不要有什么联系了，小少爷还是不知道的好。”
程远航咬了咬牙。
半晌，他狠狠地转过了身去，冷哼：“不说别说，好像我很想知道你住哪儿似的。”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张凡终于合上了书。
他把书放到一边，听到程远航半天没动静，呼吸均匀，想来是睡着了。
张凡看着他的脊背。
当年，七岁的程远航还是那么小小的，村里看家护院的狗狗都比他大一些。
而现在，他已经长成了这么大一只。
只是这副傲慢又恶劣的性子，一点没变。
张凡摇了摇头。
临睡前，他伸手关了灯，手臂撑着身体，好半天，伸手像小时候安抚程远航睡觉一样，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轻轻叫了声小航弟弟，说：“对我就算了，以后，不要再那么欺负别人了，对别人多一点尊重也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真那么喜欢陈阳，就放下脾气好好追他吧。小航弟弟，以后要好好的，找个你真正喜欢的人，我就只陪你走到这里了。”
他轻轻扯过被子，安静地躺下。
夜色渐浓。
张凡逐渐睡深了。
深沉的黑夜中，程远航的身影一动不动，只能听见他的拳头，在一片漆黑中攥得越来越紧，咯咯发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