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女子的面容。
其实,她和杨祚的样貌是相像的。两人同样的黑眸似星,鼻梁挺俏,身材修长高挑。但是,他们也是不像的。杨祚充满了少年郎的明朗和意气风发,而南歌却多了欢快曲风也掩盖不了的隐忍和黯然。
一曲终了,南歌就抱起琵琶,毫无留恋地福身告退了。
杨祚将掌心里握了半晌的酒杯推还给小六,然后对着大伙儿嚷嚷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一时间,他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眼见寿星都发话了,几人便纷纷收回落在女子背影上的目光,统一战线哄着杨祚吃起酒来。
没过多久,忽有将军府的下人来请郭秫回去,后来香末也退下了,酒桌上便只剩下了杨祚、宁远和小六三人。
小六也再不拘束,夹了口菜,扭头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宁远,你怎么也去了郭统领的手下?”
“呵呵,说来话长,不过啊,还是算我运气好,能认识杨祚。”
“哈?”小六不解地看向杨祚。“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入将军府后不久,与我同屋的那小子就刚好被派去军营了。”
“所以?”
“所以,老大手下就缺了个人呗。”
“是啊是啊,那时候杨祚他就和郭统领举荐了我。”
“我也只是随口一个提,没想到老大当真就直接将你领了来。”
“郭统领自来就颇为器重你啊!呵呵呵,说到底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杨祚。”
“客气客气。”
这两人一来一回,看着倒是和睦得很,小六却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她再次问道:“宁远,你是在杨祚被选走两天后离开的县衙吧?”
“对啊。”宁远笑呵呵地伸手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杨祚的碗里。
“那时候你就直接去了将军府?”
“对啊。”宁远笑呵呵地伸手夹了一颗肉丸,放在杨祚的碗里。
“若是我没有记错,当时我也还在县衙里?”
“对啊对啊。”宁远笑呵呵地伸手夹了一支鸡腿,放在杨祚的碗里。
小六再转过头去,直视着杨祚,幽幽地问,“杨祚,你当时知道我也在县衙么?”
杨祚一边将碗里的东西囫囵地吞下,一边点头。
“那后来,你也知道我是唯一一个被选进来,又被剩下的人?”
他将嘴里的鸡骨头吐到桌上,随意地答:“哦,宁远好像提过。”
宁远发现了不对劲儿,问:“诶,小六,你怎么不喝酒啊?”
“我喝不下。”
她心里堵得慌。就像是得知了你素来当成兄弟的人,好像并不是同样的在乎你般。
但是,理智又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杨祚这货,只是单纯的一条筋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生气吗?
“别啊,杨祚生辰,小六你还没敬他呢?”
是改好好敬敬他……
看着被倒满的酒杯,小六深吸一口气,用力勾起嘴角,对着杨祚怪声怪气地说:“兄弟,看得出来你是第一次做人,没什么经验,以后我有机会定会好好教你!”
杨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听着......这不像什么好话?”
“怎么会?”
宁远也劝道:“来来来,快干。”
杨祚浓眉挑了挑,痛快地饮下了杯中的酒。
“来,再一杯,我敬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这个好,这个好!”宁远拍掌道。
怎么还把他给忘了?
小六补充:“宁远你也别愣着,一起喝。”
“我也要?”
“你不是很感激杨祚么?自然要舍命陪英雄了!”
“有理!有理!”
没多久,宁远和杨祚两人就摊在了桌子上。
小六也有些头晕,她双手扶额,好一会儿才缓住了胃里的翻腾。
“嗯......阿姊......”
扭头看了眼杨祚,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头脑缺根弦的人置气,倒是她小肚鸡肠了。
努努嘴,心道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况且,当初杨祚若是真的将她叫去了将军府,那她也就遇不到公子了。
想至此,小六觉得胸中的烦躁全消,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
她推了推杨祚,“哎,醒醒。”
又推了推宁远,“宁远,宁远,要走了。”
回应她的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小六抓了抓头,这下难办了,要抗吧,一个人还好,两个半死不活的大男人,她怎么抗得动?
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又不是她的作风。
这时,潇湘馆一下人过来询问:“小郎君可是名唤小六?”
小六点点头,“是我,请问阁下是——”
“是这样的,外面有人找您。”
“找我?”
“是。”
她有些为难,“可......我这两名兄弟喝多了些。”
“不妨事的,您大可以先去看看,小的会在这里帮您顾着这两位小郎。”
小六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多谢了。”
当看到门口笔直站立的男子后,小六微微一愣,“文竹?你怎么来了?”
“主子命我来的。”
“公子?”
“你往前走五十米,就会看到主子了。”
“公子也来了?”她怔怔地问。
文竹点头。
小六双眼一亮,伸着脖子往街道里望了望,果然见不远处一棵寻常的垂柳旁围满了骚动的人群。
见状,她抬腿就要跑,忽地又想到了里面那两个醉成烂泥的人,顿足犹豫道:“可是里面——”
文竹了然,“你只管去先去找主子,其他的我来处理。”
“那谢谢你啦,文竹!”感激地道完谢,小六就脚步不停地向着前方人群跑去。
费了一番功夫,她终于挤进了人群的最里头,也就看见了正在和一老头下棋的顾子辰。
她理了理发髻,安静地走过去,在顾子辰的身后站好。
她不太懂下棋,不过透过围观人群惊讶的神色,和被摆得密密麻麻的棋盘,也可推测出,这场棋局下地很是焦灼。两人甚至有些旗鼓相当、难舍难分的意思。当然,先决条件是,你要忽略老头额间渗出的密汗。
现在轮到顾子辰了,他轻扫了眼身后的人儿,然后抬手拾起黑子,轻巧落下。
“啪”地,伴着人群的惊叹声,顿时尘埃落定,胜负已分。老头儿手中的白子瞬时掉落在棋盘上。
看着他泛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小六心想,这人怕是受打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