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冷风飕飕地刮着,呼啸声尖厉刺耳。
北卑湟水城外的后山,满是青黑的秃木,条条干枝像一肢肢婴孩的断手,在凛凛寒风中颤颤摇曳。
沿着枯木丛,走五十里,可在一山脚下,寻到一间破屋。光秃秃的墙垣,繁密的菖蒲。
忽然,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暗黑的天幕中纷纷扬地飘落下来。飘在山头、枯枝、屋顶、墙垣上,闪着幽幽的银光。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独自一人缓缓地从枯木丛走出。
少年长得极好,只是在冷冷的月光下,他的眉目显得有些呆滞。
只见他木木地推开了那扇漏风的木门,走进了那间满是腥臭的破屋。
阴暗的光线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房间角落有一口大缸,而缸里装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怪物”凹陷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看着缓缓走进的木讷小少年,血丝密布的眼球仿佛下一瞬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般。
“来啊——来啊——”
他“桀桀桀桀”地笑着,露出了嘴里细长的黄牙和血红的舌尖。
“过来啊——”声音不大,却干涩沙哑,如树皮刮铁锅,令人头皮发麻。
呆滞的小少年迈着僵硬地步伐走到缸前,然后附身一把扛起了那个形状扭曲的“怪物”。瞬时间,“怪物”身上腥臭粘腻的液体便沾染了少年的整个袍子。
“走吧——”
于是,少年又一步步走出了破屋,走入了枯木丛。
当守在枯木丛另一侧外的男子看到少年背后的“怪物”时,挺拔的身子一低,单膝跪地,恭敬地道:“王爷。”
“怪物”伸长了脖子,从少年身后探出头来,看向跪地的男子。忽地,他满是污秽的脸上,从眼角到嘴角都咧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东启皇宫。
“啪!”
又有瓷器碎地的声音从东宫太子的书房传出。
“滚!都给我滚出去!”王荣暴躁地吼道。
“殿下!”屋子内的宫女太监唰唰地跪了一地,连连哀求道,“天子殿下息怒!”
“息怒?”王荣顺着半开的窗楞看了眼那站在外面神色悠然的男子,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真不知道父皇他是怎么想的,竟让一个小官儿教导本宫的功课?”
“殿下……”大宫女天冬连忙躬身劝道,“殿下,陛下说了,这纪小郎并未受辱。”
“那不还是名声受损了?”
“这……”
“本宫何时竟然沦落到需要一个毁了名声的人来教习了?”
“殿下,纪小郎只是少师,负责督促和教喻、检测,您的老师还是少师大人。”
“不都一样?回头儿,还不是都会笑话本宫?”
“何人如此大胆敢笑话太子殿下您呢?”天冬问。
王荣一顿,凤眸一转,他可不会说自己其实是怕被惊羽公主小瞧了去。
天冬又道:“殿下,其实陛下也是为了您好,这纪小郎啊着实也是个有才的。”
王荣撇嘴,“若论才能,在咱们东启谁能比得上那顾家的顾子辰?父皇若真是为了本宫好,何不干脆让那顾子辰来教我?”
闻言,天冬和众宫女太监齐齐变色。
突然,殿外传来了悠扬的萧声。
王荣凤眼一厉,倏地站起。“他,他竟然还吹起曲子来了?”
说罢,就袍子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纪广元,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我东宫吹曲子!?”
纪广元缓缓将玉箫移开唇边,眉眼带笑道:“太子殿下也听到纪某的萧声了?”
“废话!你以为这宫墙、殿门很隔音吗?”
纪广元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纪某还以为殿下不知道隔墙有耳这一说法呢。”
王荣皱眉,“你什么意思?”
“纪某是说,殿下刚刚谈论陛下的话也说得甚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吧。”
闻言,王荣面色一变。“你……你胡说!本宫何时抱怨过父皇了?”
纪广元双目圆睁,猛地吸了口凉气,随后玉箫挡在唇前,小声道:“原来,太子那话……竟是抱怨么?那……”
说罢,他双手抱拳,躬身道:“太子殿下赎罪,纪某恐怕实在不能胜任太子少师一职,还望殿下能另谋高就。”
说完,就转身欲走。
“站住!”
王荣见状,想也不想就快步拦在了纪广元身前。命令道:“你给本宫站住。”
因为他才十岁出头,所以整整矮了纪广元一头。只见他昂着头,一副骄纵蛮横的质问道:“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
“就你刚刚说的……”王荣见对方垂眼看着自己,忽觉这样他实在是有失气势。于是对着左右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了然,连忙上前跪福在了王荣身前。随后,就见王荣扶着天冬的手,抬脚就踩到了小太监的背上。
他得意地轻咳了声,平视着纪广元继续问道:“你说不能胜任是什么意思?”
纪广元扫了眼王荣脚下的小太监,缓缓回道:“就是话中的意思。”
“好哇,你个纪广元,你,你竟然敢嫌弃本太子?”
“殿下恐怕是误会了,是纪某自认学艺不精,不堪重任,怎地是嫌弃太子您了呢?”
“你学艺不精?我的大宫女方才还说你颇有学识来着。”
纪广元含笑对天冬拱了拱手,“多谢姑娘赞誉。”
一时间,天冬就红了脸庞。
忽地,王荣又恍然大悟地叫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知道等下父皇会来教训本宫,所以就想着先溜之大吉,是也不是?!”
纪广元无奈地道:“若纪某说不是,殿下可信?”
“自是不信的!”
“那就当是吧。”
“看看,你看看,终于承认了吧!”王荣双手叉腰道,“哼,不过,本宫可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殿下您是想——”
王荣拍了拍手,跳下了小太监的背,道:“快来给本宫看看本宫今晨的功课写得如何?”
说罢就率先走入了书房。
纪广元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道:“诺。”